楚映婵騎在鹿背上,垂着修長潔白的玉腿,望向天空,風大作,鉛灰色的雲像是鐵鑄的兵馬從遠處浩浩蕩蕩地推過來,似要醞成一場暴烈的秋雨,将殘餘的暑氣洗刷幹淨。
乍起的風刮入窗戶,将案上一疊疊堆好的文稿吹得亂飛。
正在整理文稿的慕師靖皺起眉,下命令道:“白祝,去把窗關上!”
在窗邊興緻勃勃地吹着涼風的白祝不情願地哦了一聲,開始關窗,關窗的時候,風帶來的惬意與涼爽一下變成了力量上的博弈,白祝踮起腳尖,費了好大的勁才将它合上。
關上窗,白祝又跑到慕師靖身邊,乖巧地爲慕姐姐掌燈。
屋内亮了起來。
白祝趴在桌邊,問:“慕姐姐有頭緒了嗎?”
“沒有。”
慕師靖搖了搖頭,坐回椅子裏,揉着太陽穴,緩解着疲憊。
數天前,她們收到了一封信,一封署名爲季洛陽的信,慕師靖沒有被他的裝神弄鬼唬住,順着信的來路一直追查,但越是追查,慕師靖就越感到詭異。
這封信雖是現在寄過來的,但半年前就已寫好,送到驿站,指定了投送的時間。
一切都像是算計好的……
她們又追查半年前的信息,翻了不少卷宗檔案,最終找到了這裏,一座郊外臨時搭建的簡陋木樓。她來的時候,人去樓空,裏面盡是塵土蛛網,連老鼠都不屑光顧,但季洛陽的确在這裏住過,裏面堆積着不少的文稿。
慕師靖翻閱這些文稿,這些文稿更像是日記,記錄着他的所作所爲與生活瑣事,除了巫家發生的一切,其他内容都頗爲無聊,有的更是如同夢呓,讓人看了想付之一炬。
他爲什麽要寫這些東西?
慕師靖對于季洛陽僅有的印象也隻是佛門外的一戰,那一戰對季洛陽意義重大,但對她來說卻隻是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而已,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竟成爲了她們怎麽也找不到的幽靈。慕師靖厭惡這種感覺。
“不用太挫敗,單憑他是沒有能力策劃這些的,他背後還有人,真正的高人。”
楚映婵将小鹿系在門口,徐徐地走進來,一邊理着被風吹亂的發絲,一邊坐到了慕師靖的身邊,看着少女略顯煩躁的臉頰,勸說道:“他在你面前如此裝神弄鬼,更像是一個貧窮久了的人驟然富裕,想在過去的對手面前炫耀自己此刻的力量,說到底,不過狐假虎威而已。”
仙子聲若銀鈴,慕師靖心也靜了些,她睜開眼,認真點頭,說:“嗯,楚姑娘說得對,裝神弄鬼而已,不能着了他的道。”
楚映婵笑了笑,也将這些文稿取來翻閱。
線索又在這裏斷掉,兩人讨論了一會兒也沒得到什麽結果,慕師靖多少有些心煩,便與她說起了其他事。
說其他事的時候,慕師靖照例把白祝趕了出去,讓她去與鹿玩耍,白祝悶悶不樂,問:“姐姐們到底在說什麽事呀,爲什麽要瞞着白祝呀……”
“等白祝長大以後,自然而然地懂了。”慕師靖每次都是這個回答。
白祝也不傻,知道狡猾的師姐又在欺騙善良的白祝了,但沒有辦法,現在的她也鬥不過師姐們,隻得乖乖離開,去等那遙遙無期的長大。
白祝走後,慕師靖與楚映婵就暢所欲言了。
“現在也過去半年了,林守溪和小禾哪怕是蝸牛轉世,也該找到師尊了,師尊有着連通兩界的辦法,他們随時都會回來的。”
慕師靖橫着玉臂,枕在椅背上,問:“等小禾回來了,你想好要怎麽與她說了嗎?”
“這……需要想麽?”楚映婵反問。
慕師靖一驚,這半年來,她許多次設想如果自己是楚映婵,要怎麽與小禾解釋,才能溫和有力地說服她,讓她接納。她本以爲楚映婵也一直在爲此事苦惱,沒想到這位看着笨笨的仙子早已想通了麽……
“楚仙子有何高見?”慕師靖虛心求教。
“将能說的都說了就是。”楚映婵回答。
“這……這怎麽說得出口?”慕師靖驚詫,臉頰不由紅了。
“在小禾問我之前,定然是拷打過林守溪了,你覺得林守溪會說多少呢?”楚映婵反問她。
慕師靖又被難住了,她若是林守溪,一定會爲難,如果有所隐瞞,那就是對小禾的欺騙,如果和盤托出,那又是對楚映婵的不敬,自己若是他,該怎麽做呢?
“這種事呢,要麽就一個字也不要提,和和睦睦地瞞上一輩子,若一旦敗露,就不該再有隐瞞了,自作聰明的善意期盼反而會帶來更多的問題。”楚映婵認真地說。
“爲什麽?”慕師靖猶不明白。
“小禾會單獨問林守溪,也會單獨來問我,我們永遠不知道彼此說了多少,到時候小禾一對口供,若是稍有偏差,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了。”楚映婵輕柔地笑了笑,“和盤托出是最好的選擇,我隻盼望這孽徒别再自作聰明了,屆時自讨苦吃了,我可無力救他。”
慕師靖聽得一愣一愣,心想你們都不需要見面,就能揣測到彼此的想法麽,連小禾的審訊都預判到了嗎……
“可,可這多害羞啊,這,這怎麽……”慕師靖咬着唇,手絞緊黑裙,神色掙紮,她覺得如果是自己,肯定說不出口這些。
“若成了一家人,害羞的事多着呢,這也怕那也怕,如何做家人呢?”楚映婵唇角噙起一絲淺笑,沒有展開細講。
慕師靖一怔,她瞬間意識到了自己與楚映婵之間的差距,她看着眼前白裙無瑕,姿容傾世的清純仙子,心想,原來色孽竟是一種天賦麽?
“可是……”慕師靖還是覺得不對勁,“可如果事無巨細地講了,小禾聽了,真的不會雷霆大發,扭頭就走麽?”
楚映婵噙着的笑飛快淡去,她變得極靜,輕柔道:“我不知道。”
“那……”慕師靖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過我知道,烏雲要碰撞之後才能凝成雨,雷電與暴雨總是激烈而張狂得令人畏懼,可若沒有雨,烏雲永遠是烏雲,是懸在我們頭頂的陰影,哪怕将烏雲染成蔚藍,僞裝成天空,也無法将這種陰影掩蓋,唯有碰撞……”楚映婵頓了頓,柔和的話語顯露出了鋒芒:“唯有碰撞,最激烈的碰撞,碰撞成雨,碰撞成雷電與風暴,狼藉是暫時的,毀滅與摧殘也是暫時的,它是通往晴朗天空的路……唯有晴空不會投下陰影。”
沉悶的雷聲在雲層中響起,透過木制的牆壁,轟隆隆地在密封的屋内震動,令慕師靖有如芒在背之感。
“碰撞麽……”慕師靖聽明白了,卻有些難以想象,“他們之間……真的會到這個地步嗎?”
“我也不知道,隻是猜測而已。”楚映婵垂頸斂眉,話語輕細。
這幾個月,她看似安靜平和,卻也在無數個夜晚輾轉不休,難以入眠,她不停地想,想了許許多多的可能,但幻想是無力的,隻會讓她覺得夜色更加吵鬧。
現在,她反倒期待風雨的到來。
“如果林守溪實力不濟,沒能捱過暴雨,怎麽辦?”慕師靖問。
“那他恐怕也沒臉見我了。”楚映婵無奈地笑。
“……”
慕師靖蜷縮到了古舊的椅子裏,抱住雙膝,斜着腦袋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她說:“也許是你多想了,小禾看上去冷,但性子其實是軟的,以林守溪這巧言令色的能力,說不定能直接将小禾妹妹打動,讓她冰釋前嫌,投懷送抱呢。”
“推心置腹就能解去心中圍城麽,哪有這麽好的事呀……”楚映婵輕輕搖頭,苦笑道:“他能别自作聰明,我就謝天謝地了。”
慕師靖聽了,香腮微鼓,她過去并不覺得三妻四妾是多麽大不了的事,此刻真見證了,才發現這根本就是修羅地獄啊,也不自覺地擔心了起來。
外面的雷聲持續不斷地傳來。
伴随而來的還有小白祝的敲門聲。
如鐵的烏雲撞擊到一起。
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暴雨砸落下來。
……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
武當山上的大殿被暴雨籠着,雷火在金色的瓦上穿梭不定,閃射出一道道刺眼的電弧,如注的雨裏,瓦片清吟,野草哀吟,竹傘痛吟,古劍長吟,拔地而起上接蒼穹的武當山上,暴雨在山壁上形成雪白的飛瀑,萬物蕪雜的喧嚣聲被雨凝在一起,形成了排山倒海般的咆哮。
雨,暴雨,傾天之雨!
它自昨夜宣洩,猶若天漏,一經開始,再未停止。
哪怕雨這麽大,今日清晨,武當的道場上還是擠滿了人,圍觀者的紙傘如蓮葉接天,将武當道場外圍了個水洩不通。
宮語執傘立在一側,與泱泱人群相比顯得孤寂,雷電時而亮起,她的眼眸比雷電更爲明亮。
道場中央,林守溪與小禾相對而立。
少年黑衣,少女白裙,白亮亮的大雨在接近他們時激濺開來,無法沾濡衣擺半點,兩人的目光遙遙鎖着,每一縷雨絲都透着針鋒相對的凜然之意。
按照武林大會的規矩,兩人的佩劍都已被收走,以桃木劍作爲替代,可哪怕是桃木之劍,背在他們身上,在昏暗的光線下一照,也透着銀亮的銳芒。
兩人遙遙對立,誰也沒有動手,但圍觀者半點不覺無趣,天資極佳的他們各個屏息凝神,竭力觀察着一切,似要從中汲取一些足以裨益一生的門道。
小禾率先動了。
她踏出一步,千層底的白色布鞋掠過雨水流淌的地面,鞋尖鋒利如刀,在水面上畫出一個鋒利的圓。
少女斜掌身前,神色凜然。
場間已有人看出了她的跟腳門路,這是形意拳的一種,形意拳發轫于刀法,故而拳架一起,就如刀出鞘,雨水落到掌側,盡數彈開,掌緣的雪亮之色猶如刀弧上濛濛的芒。
“這是你當初教我的東西,還你。”小禾清冷開口,身影驟動。
地面上劃出一道鋒銳雪線。
少女本似輕輕一踏,卻在須臾間出現在了林守溪面前,翻掌劈落,搶占中線,直打面門,動作快若雷電。
當初古庭斷崖,林守溪每日與小禾切磋武術,用的就是各家的拳法,這是其中之一,小禾初見時在上面吃了不少的虧,之後她痛定思痛,修習良久,如今來了這個世界,她又将各家武學融彙了一番,如今已臻至化境,與當初古庭時吃癟的小丫頭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
林守溪橫臂攔截,拳臂瞬息一撞,如山嶽相傾,巨力砸入九骸,竟硬生生将他逼退了半步。形意拳本就講究乘勝追擊,小禾的動作沒有半點猶豫,她由掌轉拳,拳頭輕晃,在雨中晃成幻影,猶若翻浪,之後刹那炸出,似鐵槍挺陣。
幾個呼吸之間,少女拳法與身法一同變幻,以劈掌爲始,以炮拳收尾,林守溪一擋再擋,一避再避,兩人氣勢此消彼長,及至炮拳之時,少女已如猛虎出于山林,拳尖上别無他物,唯生出烈陽般的熠熠光輝。
拳如花炮砸出,将周遭暴雨轟然炸碎,林守溪以雲手去禦,雖然防住,可依舊被這充沛的拳風砸得倒滑。
雨霧之中,小禾疾奔如馬,搏殺如虎,身影時而淩厲如鷹,時而靈巧似鹿,她的拳腳一刻也沒有松懈,憑着一身強橫的境界,隻打得林守溪不斷倒退,似要将他守勢直接擊穿。
在圍觀者眼中,這位他們看好的魔門傳人,曾當過雲巅榜第一的絕世高手,似根本不是這少女的對手,才一接觸,就要被打得潰不成軍了,而這少女每一拳都有撼山震嶽的氣勢,雨水觸之即散,狂風遇之則解,越是境界高的人越能看出她的厲害……這丫頭年紀輕輕,簡直強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難道說,這場戰鬥才一開始就要結束了嗎?
“你隻有這點本事麽?弱,太弱了!!”小禾蓦地爆發厲喝。
她的眼中的霧色凝成實質的刺,出拳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烈,一身雄渾的、幾乎觸及這個世界頂點的境界在拳尖上化作了真實的力量,她像是一頭猛虎,在狂風暴雨中不斷狂奔,與風雨雷霆一同發出咆哮。
殘影幢幢的重拳裏,林守溪步步後退,轉眼已至道場邊緣。
小禾一躍而起,氣勢在此刻拔到巅峰,龍虎熊蛇鷹等諸形倏然不見,這一刻,她超越了生靈的形體,似化作了與天地同在的神靈,而這一拳的意志也超越了生靈的界線,如蒼穹般漠然不仁。
所見者無不心驚膽戰,這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境界,它破除了一切眼花缭亂的拳法,返璞歸真,凝練爲一,人怎會爆發出這樣的力量……這小姑娘或許是妖魔或許是神明,唯獨不可能是人!
先前的拳法林守溪已疲于應付,又如何能接得下這天人合一的一拳?!
刹那。
原本節節敗退的林守溪默然立定,他明明已在道場邊緣,頃刻就要敗,可他擡首望向少女的淩空之影時,面色卻出奇地平靜。
他非但沒有躲避,反而翻掌而上,去硬接這一拳。
拳掌相接。
轟——
巨大的音浪瞬間席卷整個道場,靠得近些的看客們手中的雨傘被瞬間撕裂,他們猶如遇風而倒的蘆葦,紛紛傾斜,許多境界稍差的,直接被乍起的飓風吹得人仰馬翻,倒在地上。
聲勢浩大的風席卷過去,碎雨成霧如浪跌宕。
林守溪立在道場邊緣,穩若礁石,他接住了這巅峰一拳,舉重若輕,再未後退半步。
黑色的衣裳振得筆直,這是拳勁卸去的證明。
林守溪下沉的氣力猛地上湧,他腰身一擰,掌心生出一股甩勁,如燕淩空的少女難以借力,她身子一翻,抽身後退,落地後雙足一展,穩住了身形。
“我教了你這麽多,你就隻學到了這些皮毛?”林守溪收掌,握拳于腰側,面容平靜如水。
小禾聽了,非但不惱,反而展顔,莞爾笑道:“是麽……我看你還要嘴硬到什麽時候!”
她輕輕吐了口氣,身上的殺意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爲純粹的戰意,如淬火之劍出于寒水,初露鋒芒。
衆人這才幡然醒悟,原來林守溪早就有接下這一拳的力量,他示敵以弱,故意等她攀至巅峰,一舉敗之。而這位聖菩薩先前展現出的可怖境界,也遠不是她的巅峰實力,在他們眼中驚天地泣鬼神的打鬥,對于這對少年少女而言,竟隻是互探虛實的熱身!
真正的戰鬥從現在才算開始!
這……這就是天下最頂尖的高手麽?
這對少年少女已是如此,那更在林守溪之上的道門門主,該是強到何種地步啊……
宮語支傘而立,始終一言不發。
小禾修道比林守溪更久,已臻至元赤,在此界雖也被壓制,但依舊遠在林守溪之上,哪怕林守溪擁有着強韌的先天體魄,按理說也絕不可能是小禾的對手。
但之前的一個月,她對于林守溪進行了近乎非人的訓練,那個過程裏,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是在幫人練武,而是在給林守溪施展酷刑,其中類似斷骨抽筋的諸多畫面,哪怕是她也覺觸目驚心,但林守溪竟熬過來了,她不知道支撐他熬過來的是什麽,但他付出了殘酷的代價,終是得到了回報,他如今的體魄已今非昔比,猶勝傳說中的金剛羅漢。
宮語也不确定這能不能彌補境界上的差距,但她知道,同境作戰之時,她也隻能與林守溪平分秋色而已。
“來!”
道場上,兩人一同爆喝。
爆喝聲在真武山回蕩,厚重如城黑雲之間,行雲布雨的神明似也大吃一驚,雷電的交織陡地密集,在上空縱橫不休,落如天劫!
閃爍不定的電弧冷光裏,他們同時動了!
這是真正的動,他們都不再有任何隐藏,身形像是化作了兩道雨線,快得難以捕捉!
那些試圖從他們的戰鬥中領會武道的人注定大失所望,以他們的能力,根本無法将這些招式路數給看真切,他們唯一可以看到的,隻是道場上磚片不斷蔓延的裂縫,天空中雨水被打得倒卷的奇景,以及兩人拳肘擊撞時爆發出的巨響。
單輪身法,小禾比林守溪更快,她像是真正融入了雨裏,每一拳都有截然不同的方向與弧度,極爲刁鑽。
但一個多月前的雨巷裏,林守溪已領悟了體内之籁,顫動的雨絲裏,小禾的一切行動軌迹對他而言纖毫畢現,她的每一次進攻都被他嚴防死守,甚至後發先至,主動出擊。
當然,小禾也極爲了解林守溪的武功,許多武功甚至就是他們兩人朝夕相處探讨出來的,所以她拆解林守溪的招式時同樣幹脆利落,無半點拖泥帶水。
林守溪像是一座鐵鑄的山,而小禾則像是狂怒的浪,浪不斷地沖擊山壁,要将其擊穿,山則堅定挺立,要用身軀将浪頭攔截于此,直至怒火平歇。
其他門派掌門人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衡量自己與他們之間的差距,唯有武當山的掌門人掏出了算盤,噼裏啪啦打了起來。
“你在做什麽?”昆侖派掌門不解地問。
“算錢!”陸樹沒好氣回應。
地面上名貴的磚塊碎了不知道多少片,真氣激蕩波及之處,附近大殿的屋檐也開始松垮碎裂,上面的瓦片脆弱得多,更是不堪摧殘,一坡接着一坡地破碎,支撐殿樓的柱子也出現了明顯的裂紋,弄不好還要塌。
這些都是陸樹請名匠高價修的,此刻這場大戰簡直是在他心裏劃刀子。
正憤懑地打着算盤,陸樹擡起頭,忽見兩人打到了玄武像旁,他心頭大驚,伸出手大喊:“勿傷我真武大帝!”
提醒已晚。
他剛剛喊出聲,兩人就對沖一拳,散溢的拳風令得石像一震,玄武神像很是墩重,最脆弱的地方莫過于脖頸,這下可好,脖頸果然沒能承受得住,頃刻斷裂,玄武的腦袋就這樣砸碎在地。
陸樹張大了嘴巴,心痛難以言說。
旁邊的華山派掌門不忘安慰:“不用急,你到時候請個人修繕修繕,在斷頸處雕出半張嘴巴,就當是它将腦袋縮進殼裏就是了。”
“住口!我祖靈玄武豈能做那縮頭烏龜!”陸樹跺腳暴怒,哪還有半點仙家風骨,他怒得大喊道:“你們等會别逃,一道出錢替我修這道觀神像!誰搪塞誰就不是英雄好漢!”
才說完,林守溪與聖菩薩瞬息萬變的戰鬥就已波及面前,戰鬥的波紋勝似飓風,秋風掃落葉般席卷人群,人群再被吹散,哪怕是諸位掌門都難以立穩。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道場上縱躍,兔起鹘落,衆人看得膽戰心驚,生怕被殃及池魚。
“哎哎哎,比武要在道場上打,你們不要越界啊——”負責裁定勝負的小道士一邊用衣袖遮臉,一邊大聲疾呼。
隻見這對少年少女已不滿足于道場的陣地,打到了外面去。
戰鬥沒有停止,很顯然,越界對他們來說并不是裁定勝負的标準,那是武林的标準,與他們無關,他們都要将對方打得認輸爲止!
接着,衆人發現,他們不僅越界,打着打着,似還嫌整個武當山小了,要往山下打去。
其他人皆驚疑不定,心想他們這是有何深仇大恨,何至于激烈至此,唯有武當掌門松了口氣,念念有詞:“去下面好,去下面好,省錢……”
他們沒有選擇山道階梯下樓,走的是斷崖絕壁,宛若登臨天險的鳥獸。
小禾已不知多久沒有這般痛快地出拳過了。
若昨夜心中的雪崩隻是前兆,那此時此刻,随着戰鬥的愈發激烈,她心中雪山的崩塌之勢已不發不可收拾,它們由内而外地爆發出來,成爲她口中的厲喝與清叱,成爲她拳尖上的冰雪與鋒芒!
“死撐,還在死撐!你境界不如我,力量不如我,身法不如我,僅憑這蠻橫體魄挨打,崩潰不過時間問題,我看你不如納頭拜下,臣服算了。”
小禾冷笑着,一拳打中林守溪的肩膀。
林守溪倒飛出去,手按住身後的牆壁,五指一擰,定住了身形。
“你既然處處比我強,爲何遲遲赢不了我?你口口聲聲說死撐,真正死撐的又是誰,你心裏不清楚麽?!”
崖石在林守溪指尖碎裂,他身影彈射而來,也悍然遞出一拳,打向小禾的胸口,小禾翻掌去攔,雖然截住,卻仍被打退,嬌小的身子撞向崖上的一棵古樹,她足尖一勾,固在古樹上,身形繞着它轉了數周,借着蒼勁有力的枝幹卸去這一拳之力,之後如蝠倒挂其上,雙臂一展,再度逼來。
“不知天高地厚!”
小禾冷哼一聲,她足踩懸崖峭壁,如履平地,瘋狂遞拳:“看我今日不将你揍得楚映婵都認不出來!”
“我與你不同,無論你什麽樣,我都能認得出。”林守溪手上見招拆招,話頭上也不例外。
小禾聞言,長嘯一聲,身影更快。
兩人互相喂拳,皆打得酣暢淋漓,尤其是小禾,她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得令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心中的雪山正在崩塌,她的心思越發澄明透徹,原本止步不前的武藝竟也跟着突飛猛進了!
武當山千仞。
他們從山巅纏鬥,竟一路碎石斬瀑,要越過這險峻山嶽,茂密山林,直抵地面。
下面更是天高地闊,有的是他們施展拳腳的機會。
但小禾似乎耗盡了耐心,她心頭的怒火在拳尖凝固成焰,于即将抵達地面時驟然爆發。
“到此爲止吧!”小禾冷冷開口:“現在求饒還來得及,當然,不求饒也沒關系,等會我不會收手,我會一直揍你,揍到你服氣爲止!”
不等林守溪出言回擊。
轟然一拳。
當空直落。
小禾氣機早已遙鎖,林守溪根本無法避開,裹挾着巨量雨水的一拳筆直墜下,硬生生抵着林守溪越過如鏡之崖,砸向了大地,發出了驚天動地的響聲。
小禾雖覺意猶未盡,但她知道,勝負很可能已分。
可當小禾躍至地面時,卻又吃了一驚。
隻見大地之上赫然有個深坑,深坑中卻不見林守溪的影。
人呢?
小禾心生警意,猛然擡頭。
半空之中,黑衣少年懸空而立!
這個世界不可能有懸空而行的功法,因爲境界根本無法支持,而此時此刻,他做到了!連結他的不是别物,正是滿天的雨水。
白瞳黑凰劍經在這一刻發動了。
大雨如海。
他則是海水中遊曳的魚。
他在身前掐了個劍訣。
瞬間。
暴雨凝聚成形,空中懸劍三千。
抱歉遲了。先更後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