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心弦繃緊,開始回憶昏迷之前的事。
但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那對于他來說隻是一個沉沉的夢。
他醒來之後與楚映婵閑聊時,她倒是無意間答過一句‘放心,你睡覺向來很規矩的’,當時不覺有異,如今回想,隐約有欲蓋彌彰之感。
難道……
林守溪立刻摒棄了陡然冒出的念頭,重新梳理這一幕:白裙沾滿血污并不奇怪,當時滿身鮮血的自己與她相擁,自是将那胸腹與下擺一塊染得豔紅,至于後面……他将她抱回了王殿裏,裙後留有血手的指痕也是合情合理的。
昏迷時的他意識模糊,醒來後的他也可以假裝沒看到這一幕,不知者無罪,隻要他足夠心狠,一切全然可當作沒發生過,但……
楚映婵捏着衣裙兩邊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她櫻唇輕輕搖顫着,情緒沒有化作語言從唇中流出,卻還是在那水光潋滟的清眸裏顯現了出來,萬千情愫濺成一片迷離的光,美得不可捉摸,足以令惡魔心軟。林守溪敗在了她的目光下。
他平躺着,注視着天花闆,思緒盤旋升空,像是回到了兩天之前,他根據上面的指痕認真複盤起了當時有可能發生的事:
昏迷後的他緊緊抱着楚映婵,軟玉在懷,香風缭繞,體内原始的本能被激發了出來,違背了他清醒時的道德,行了禁忌之事……也不知當時楚映婵是不是醒着,有沒有阻止自己,還是說……
楚映婵明明是知道這件事的,可她卻故意隐瞞了實情……再聯想起這兩日楚映婵背地裏掩不住的思慕與嬌羞,先前還顯得荒誕不經的念頭一下變得真切了起來。
難道說,我們已經……
如冷水澆頭,林守溪渾身發冷,他知道,如果他真這麽做了,既對不起小禾,也對不起楚映婵,同時,自己的第一次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丢掉,他也無法抑制地感到沮喪。
思緒萬千最後都歸于一聲歎息,楚映婵的歎息。
她看着裙心如洇的血痕,忽地歎息,立刻将白裙重新疊好,收納到了包裹裏,用其他衣物将其嚴嚴實實包裹,做完了這些,她又自責似地說:“你這又是何苦呢……算了,希望他永遠不知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手放在了小腹上,這本是不經意的舉動,可落在本就多疑的林守溪眼中,卻引起了山呼海嘯的狂瀾。
他飛快想到了一幕:多年之後,他與小禾攜手拜訪神山,途徑山腰楚門,門庭放着白鹿,冷清依舊,一襲素裙的仙子在門口閑掃落花,懷中抱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他問這個稚童是誰,仙子隻說是新收的徒弟,要從小養起,他喊了一聲小師妹,逗弄一番後就與小禾向着仙樓走去,渾然不知身後白衣仙子目光哀傷,待山徑不見人影,才輕啓櫻唇,以微弱的聲音說‘那是你爹爹’。
想到這裏,林守溪背生冷汗,驟然湧起的情緒仿佛注入脊髓的猛藥,令重傷躺平的他筆直坐起。
幾乎同時,收拾好衣裳與情緒的楚映婵開門走出,她見到這一幕,本就淺薄的醫理知識更被颠覆,大吃一驚,連忙來到他身邊。
“你怎麽了?”
“我感覺身體恢複了些,想……試試。”林守溪說這話的時候,身體劇痛無比,像是根強行掰斷的筷子。
楚映婵看他強忍痛意的模樣,又憐又惱,道:“傷還沒好,逞什麽能?快躺回去。”
她以手臂托着林守溪的後背,讓他躺回了榻上,小心地檢查傷口有沒有重新裂開。
仙子神色謹慎,面容溫婉,林守溪的腦海裏則依舊萦繞着先前荒唐的念頭,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也不敢多問,無論如何,白裙紅印鐵證如山,他必須爲她負責。
“師父剛剛是在生我的氣麽?”林守溪問。
“我與你怄氣做什麽?”楚映婵淡淡地笑了笑,說:“你那些輕佻的話語錯漏百出,爲師隻是念你病重,不屑于拆穿罷了。”
“是嗎?那我們重新争辯一番?”林守溪佯作挑釁。
楚映婵準備的話語他都已看過,他想順着她的話說一遍,讓她高興一下,楚映婵粉唇微張,戰鬥欲卻稍縱即逝,她很快垂下眼睑,雙手疊放于膝,說:
“我收你爲徒,應教你劍招法術,傳你大道至理,而不是爲了一己薄面争辯不休,你詭辯有錯,爲師卻也有不對之處,我們應當互相勉勵才是。”
“……”
她怎麽不按計劃出招呀……林守溪歎了口氣,覺得仙子的心思真如樓外的雲,變幻莫測。
“師父說得對,弟子受教了。”他隻好這樣說。
“又在敷衍師父了?”楚映婵目光微怨。
“不敢。”
林守溪誠心誠意地說,聽上去卻還像是敷衍。
楚映婵也不與他追究,自顧自道:“我過去确實受師尊影響太深了,師尊固然是道統之根本,風采無雙,但師尊這樣的人生未必适合我,我過去總刻意模仿,以爲榜樣,直至跌境以後才漸漸明悟,我到底該是怎樣的我。”
她是天生的仙子,出生不久便已開悟,楚國不缺天材地寶,她的修道也順遂無比,十歲那年便踏入玄紫境中,令她的娘親都不敢再以天才自居,十二歲那年,尚且清稚的她奪得了楚國第一美人的稱号,彼時她名動天下,仰慕者還在爲楚國第一還是天下第一争論不休時,她已靜坐雲山修行,不問世事,之後如所有絕世天才那樣,她修劍道,學萬法,于十七歲生辰的第二天在雪山玉崖破境,成爲雲空山有史以來第二年輕的仙人。
她始終追随着師尊的腳步,甚至甘願成爲她的影子,神域的跌境是飛來橫禍,既定的人生道路被打斷後,她很快陷入了迷茫,她終于發現,原來她并不是覺得師父有多麽正确,隻是她想走一條已知的捷徑而已……那終究不是她的路,她也爲此付出了代價。
“重來一次也好,過去的路途看似順遂,實則心障糾纏,難以行遠。”楚映婵蓋棺定論道。
林守溪聽着,感到欣慰,問:“那現在在我眼前的,是真實的你嗎?”
楚映婵聞言一怔,猶豫後反問,“不然呢?”
林守溪微笑,并不拆穿。
床邊,兩人愈發敞開心扉,交流起了許多心事,林守溪也沒有再拿話語嗆她,溫柔得讓她感到不适應,閑聊的最後,林守溪注視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問:
“師父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爲什麽這麽說?”楚映婵反問。
“我總覺得你有心事。”林守溪說。
“這……這麽明顯了嗎?”楚映婵吃驚。
“是什麽事?好事還是壞事?”林守溪忙問。
楚映婵被問住了,恬靜仙靥之上浮霭彤雲一閃而過,她含糊其辭道:“以後再與你說。”
林守溪心裏咯噔了一下,覺得猜想似乎真要應驗了。
今日,林守溪沒有再她催回房間去,任由她陪伴身側,楚映婵疲倦之時,還會去到他的身邊,如巨牢時那樣輕輕地躺下,嬌憨清媚之餘,她也偶爾會露出嚴厲的一面,揚言要懲罰林守溪以正門規,但林守溪已然見過她私底下的模樣,哪裏還會被她唬住?她就像是一隻溫順的白貓,在身上畫滿了老虎的斑紋,假裝白虎,可假白虎終究是假白虎,隻要揉揉她的頭發,就又柔情似水了。
次日,林守溪終于有能力下榻了。
正趴在他床邊休息的楚映婵也醒了,她見林守溪起床,準備再爲他翻窗買羹湯,可今日的林守溪不知發了什麽病,竟不由分說地抄起她的腿彎,将她抱到了榻上,被子鋪至胸口,掖好。
“今天我來照顧你。”林守溪說。
楚映婵躺在床上,羞惱之餘感到莫名其妙,不由輕聲呢喃:“他……怎麽這樣啊。”
不久之後,飯菜端了上來,皆是楚映婵愛吃的……怎麽這般了解我?又是巧合麽?
林守溪如她那樣,一勺一勺喂她,楚映婵從抗拒慢慢變爲乖順,她從床上坐起,享受着林守溪的服侍。
“好吃麽?”林守溪問。
“嗯。”
楚映婵點點頭,小口小口地嚼着,臉上波瀾不驚。
吃過了飯,林守溪收拾碗筷,轉身離去,楚映婵以爲他看不到,抱着雙膝莞爾而笑,眼眸眯成了漂亮的月牙,待林守溪回來以後,她又是清清冷冷的仙子了。
“躺下。”林守溪說。
楚映婵知道,他又要用他那‘分筋錯骨手’回饋自己了,這三天她每日都會幫他換衣裳,揉身子,兩人間也沒太多秘密可言,故而這清寂宮中,她也不拘謹,轉身躺下,将軟綿綿的枕頭抱住。
“襪子要脫麽?”
“不用。”
中途,他們發生了一段簡短的對話,接着,她的腿兒就被捉住,揉弄良久,若非他手法與神色皆一絲不苟,看上去很有匠心,她都要叱責他的輕薄了。
按完身子,楚映婵并未感到疲憊消解,反而更累了,她嬌慵地趴着,面對林守溪的催促不爲所動,隻與頰下的枕頭親昵。
“明日就要走了,我去幫你收拾一下屋子。”林守溪自若地說。
聞言,楚映婵飛快下榻,鞋也未穿就跑到他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許去我房間。”
“嗯?師父是有什麽秘密嗎?”林守溪佯作驚詫。
“我能有什麽秘密?”
楚映婵這樣說着,卻是站在他面前,雙臂一欄,模樣冰冷,身子傲挺。
“那師父爲何……”
“這是我的閨房。”楚映婵覺得這個理由就夠了。
“這是洛初娥的閨房。”林守溪糾正道。
“這……”楚映婵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同時,自己确實太過心虛,有些小題大做了。
“師父又準備強詞奪理了?”林守溪惡人先告狀。
面對質問,楚映婵想起了昨日振振有詞的自己,她輕哼一聲,放下手臂,說:“那你進來幫忙好了,你可要小心些,别毛手毛腳的。”
林守溪認真答應。
燭火點燃,房間被照亮,放眼望去很是幹淨整潔。
林守溪一下子就被書架上的書吸引了目光,他走了過去,随手翻起了洛初娥的藏書,楚映婵整理着衣服,偶爾瞥向他,她驚訝地發現,林守溪翻看的書,她這兩日大都也看過……
“這裏好像缺了本書。”林守溪指向了一個大缺口。
“這裏本來就是缺的。”楚映婵飛快說。
缺的赫然是那本厚重的不死國規則書。
林守溪嗯了一聲,習慣性地向周圍看了看,好巧不巧,他恰好看向床底,“那是什麽?”
楚映婵回過神時,已阻攔不及,林守溪正将那規則書從床底拖了出來。
“原來是在這裏啊。”楚映婵隻好露出驚訝的神情。
“師父現在怎麽越來越不細心了?”林守溪笑着将書放回了原位。
“如今由無形之天道執掌朝綱,此書要來也沒用,尋它作甚。”
“還找借口?”
“好……是爲師錯了,粗心大意了,滿意了嗎?”
面對着徒弟的進攻,她再次投降。
身後,林守溪開始掃地,一副矯揉造作的賢良淑德之态,這地面原本幹淨如鏡,卻不知被他從哪個犄角旮旯拂出了些許紙灰,它們都是楚映婵毀屍滅迹的罪證,仙子自顧自疊着衣服,假裝什麽也不知道。
期間,她甚至一度懷疑林守溪是不是猜到了什麽。
“這些秘籍要帶出去,不能讓它們失傳在不死國裏。”
“這兩樣是法器……可惜洛初娥太過神通廣大,并不依賴法寶,沒什麽藏品。”
楚映婵展示着她收拾的東西,林守溪頻頻點頭,誇贊她的眼光。
“這些呢則是法袍,這座宮殿别的不多,法袍不少,它們材質特殊,生于幽冥,輕若無物,卻可禦水火術法……”
“嗯,都帶着吧,你穿着一定好看。”林守溪不關心它的功效。
“你穿着也好看。”楚映婵被戳破心思,細聲回嗆了一句。
“你帶上這麽多漂亮衣服,你以前的小白裙見你這麽花心,定會傷心的。”林守溪故意去提白裙,看她反應。
楚映婵闆着臉,似沒聽見。
“對了,你的白裙去哪了?”林守溪更進一步。
“這兩天一直在照顧你,沒來得及洗。”楚映婵随口說了一句,又漫不經心地問:“你難道不花心麽?”
“我向來專一。”林守溪說。
“是麽?”楚映婵清冷發問。
“當然,我專一地喜歡着喜歡我的人。”林守溪說。
“這不還是花心麽?”楚映婵唇角噙起一絲笑意,“這話若讓小禾聽見了,是會被打的。”
林守溪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果然,楚映婵率先忍不住了,她雙臂環胸,以幫好姐妹質問的神色盯着林守溪,說:“你剛剛的意思是,你會喜歡小禾之外的人?”
“你問這個做什麽?”
“作爲你的師父,小禾的姐姐,我有必要端正你的品德。”楚映婵從腰後抽出戒尺,冷冷地端在手裏。
“師父的意思是,如果我喜歡小禾之外的人,就是品德敗壞麽?”林守溪問。
“當然。”楚映婵說。
“爲什麽?”林守溪再問。
“這有什麽爲什麽?”楚映婵蹙眉,說:“你對小禾的愛本是專一的,如果要分給其他人,就要将本該給小禾的一部分分走,這是對小禾的背叛,她若知道了,會傷心的。”
“那……如果我分給她人之後,給小禾的依舊一點不少呢?”林守溪似在自問。
“這怎麽可能?”楚映婵輕輕搖頭。
林守溪沒有立刻解釋,他說,“我們家鄉地處偏僻,本是沒有修道的,但在真氣到來之前,我們早已對修行抱有了幻想,并爲此留下了許多名篇,那時候我們并不知道龍屍與邪靈,也不知道修道的代價,在我們眼中,修道隻是某個終極目标的指向。”
“什麽目标?”
“長生。”
林守溪堅定不移地說。
如今,許多修真者對這兩個詞早已避而不談,大敵當前,追求長生會被認爲是貪圖享樂,不顧大局,但楚映婵依舊點了點頭,她知道,長生代表着無限的可能,是無數人畢生孜孜以求的,她也不必僞裝清高。
“長生之後,生命是無限的,我把這份無限一切爲二,它每一份依舊是無限的,所以愛看似被分割了,本身卻并未減少。”林守溪說。
楚映婵明白了他的意思,雖覺荒謬,但确實難以反駁。
隻是,前提是長生。
何以求長生?
晚上,楚映婵入睡的時候,依舊帶着這個念頭。她反反複複揣測着這兩天發生的一切,漸漸地,一個模糊的想法生出,令她更加惴惴不安。
次日清晨。
出發的時候到了。
她推開門時,林守溪早早地候在了外面。
“走吧。”林守溪伸出手。
他們在這裏耽擱太久,是該離開了。
楚映婵卻沒有去接他伸出的手。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楚映婵雙手負後,前所未有地認真。
“又怎麽了?”林守溪隐隐感到不安。
“你昨天爲什麽要爲我做這些?”楚映婵問。
“你照顧我,我當然要照顧回去。”林守溪說。
他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麽殺傷力,以爲是虛驚一場,但很快,下一個問題已雷驚電繞接踵而至,令他僵立原地。
“所以呢?你是想在去見小禾之前,與我兩不虧欠麽。”楚映婵收束不住心念,積壓了一整夜的話脫口而出。
感謝叁生緣s伊蕾雅大佬打賞的盟主!!!謝謝大佬的盟主豪賞!!感謝感謝!祝大佬身體健康一帆順風!感謝對劍劍的大力支持呀~
感謝小齡天下第一打賞的盟主!!!感謝白銀萌大大一直以來的支持!還幫劍劍修錯别字!感激涕零!祝大佬萬事如意!麽麽哒~~
感謝兩位大大的盟主!
剩下三位同學明日感謝~感謝大家對劍劍的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