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吞骨山莊裏飄着淡淡的腥氣,山莊投射下的陰影裏,慕師靖雙腿微屈坐在階上,目光放向了遠方,一旁的死證似是嗅到了血腥氣,顫鳴不休。
日已西陲,霞色滿天。
慕師靖望着天空,時常覺得自己并非身處異國,這裏日與月皆那般熟悉,仿佛自此向南遠行,還可以回到中原的家鄉。
這七天裏,在諸多天材地寶的幫助下,她的修爲突飛猛進,體内的氣丸已隐隐鍍上了一層淡金色,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破入渾金境。
渾金境在三座神山的山巅算不得什麽,但在神山之外絕對稱得上強大。
更何況她的境界也不可以俗常看待。
慕師靖靜坐階前,不是在等夜幕落下,而是在等人。
沒過多久,山莊之外,有人影緩然而至。
屬于她的七天已經過去,莊主回到了他的山莊。
莊主披着一身黑色的長袍,袍下隐約可見護身的精細鱗甲,鱗甲覆蓋全身,不留一點破綻,他的臉上則覆着一個金屬面具,一雙透着白翳的瞳孔審視着山莊。
他的身邊跟着不少随從,包括那個提燈的婆婆,随從們懾于莊主的威嚴,皆低頭躬身,列隊整齊。
這位莊主的名聲并不好。
相傳,他兇殘暴戾,喜歡将猛獸關入同一個籠子裏,養蠱般讓它們厮殺,有時他也會把活人也關進去,看他被鱗獸活活咬死,若那人僥幸戰勝了猛獸,赢來的也不會是自由,而是更殘忍的虐殺。
而這位莊主還有一個更響當當的名号——見神境下第一人。
他曾經揚言,仙人境下無他不可殺者,這些年也不乏有人挑戰他,可他活到了現在。
莊主見到了慕師靖,金屬面具下的瞳孔不由眯起。
他早就聽說過殺死雙首蟒的那位少女極美,但親眼所見,他才發現,一切形容她的傳言都是那麽蒼白無力。
“慕師靖,莊主駕到,還不前來拜見?”持燈婆婆呵斥道。
慕師靖充耳不聞。
持燈婆婆看了眼莊主,又看了眼她,怒道:“恃才傲物的小賤人,還沒成爲聖子就敢這般嚣張?看來是欠鐵鞭子抽了!”
慕師靖終于有所反應,她的目光脫離了天邊的彤雲,移到了持燈婆婆的身上。
她看了婆婆一眼。
持燈婆婆被這冰冷的一眼盯得犯怵,她還想呵斥,卻見掌中的燈莫名其妙地熄滅了。
莊主覆滿鱗甲的手從袍中伸出,他按了按手,話語渾重:“未來的聖子自有她的脾氣,這樣才有趣,不必強求。”
持燈婆婆悻悻然閉嘴,她轉而望向了身後的仆人,冷冷道:“去打掃莊子吧。”
仆人們齊齊行禮,從階道兩邊快步走入莊中,不久之後,柴音與齊癡的屍體被擡了出來,莊主看着這兩具,沉默良久,才緩緩道:
“先前還有許多人懷疑你是正道派來的卧底,現在看來,他們都錯了,你比我想象中更陰毒。”
“是麽?”慕師靖輕聲問。
從小到大,她身邊隻要有人,誇贊聲便不絕于耳,陰毒這個詞是第一次落到她的身上,這倒也與有鱗宗的宗派文化是契合的。
莊主走到她的面前,身影如山,如龍爪般的手從袍邊探出,“起來吧。”
慕師靖沒有去接他遞來的手,仿佛眼前比她高了數個頭的巨影根本不存在一樣。
莊主終于感到了一絲不悅。
“慕師靖,你未來雖千尊萬貴,但此刻吞骨山莊裏,你依舊是我的屬下,你要知道,現在的你并非不可替代……好了,收起你的驕傲吧,否則你會後悔的。”
莊主渾重的話語如同鍾聲,庭外的池水也被震得抖動不止。
“會後悔麽?”
慕師靖的聲音依舊很輕,在這個巨大的男人面前,她清麗的身影好似一枝婀娜的柳,輕而易舉就可被折走。
莊主本就是沒有耐心的人,此刻,少女的忽視令他真正感到了憤怒,憤怒挑起了他心中的暴戾,他看着眼前絕世的美人,心中好不容易壓下的躁動驟然騰起,宛若天馬口鼻中噴出的雷電。
他不确定慕師靖的境界,但可以确定,她還未臻至仙人境。
他曾說過,自己仙人境下無敵手,許多不信邪的蠢人都成了他劍下的亡魂,他本以爲這麽多鮮血足夠将他的名号澆得刺眼,可很顯然,眼前這個少女依舊不識相。
隻見她拿起了身側的劍,徐徐然轉身,向着台階上走過,她走到了台階的最高處,居高臨下地看着莊主,仿佛這座吞骨山莊是她的地盤,莊主才是貿然闖入的人。
“大膽!”
持燈婆婆厲聲呵斥,神色都因憤怒而扭曲了。
莊主卻是擡起了手,表示無妨。
很快,慕師靖做出了更僭越的舉動——她抽出了手中那柄黑色的劍。
“看來是該給你點教訓了。”莊主話語漸冷。
慕師靖舉起了劍,烏金色的劍像是燃燒了起來,夕陽下她舉劍的姿勢曼妙婀娜,半邊承着夕色,半邊則落在屋檐下的陰影裏。
這是足以傾倒芸芸衆生的美,美中又藏着雪亮的殺機。
劍是柄好劍,莊主也察覺到了危險,但他并不擔憂。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身上這身鱗甲,這是他最珍貴的法寶。
隻要對方的劍斬不破這身鱗甲,那麽這一劍的劍意就會被鱗甲吸收,成爲他的力量,換而言之,對方隻有一劍的機會,若對方的巅峰一劍無法破甲,必敗無疑。
慕師靖的劍遲遲沒有落下。
“你還在等什麽?”莊主冷笑:“試着斬一斬吧,再等下去劍上的劍意都要消散了,當然,你若現在騎虎難下,也可與我認錯求饒,但寬不寬恕你……呵。”
莊主笑聲陰冷。
便在這是,身後的持燈婆婆忽然開口,她的每一字都像是喉嚨中蠕動出來的蟲:
“莊主大人……身,身後……水下面,下面有……”
莊主的笑凝滞,因爲他也感受到投射來的夕照不見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将他罩住,他隐約猜到了什麽,卻不敢置信,他的脖子像是上了發條,一節節扭轉過去。
——水面像是被撕開的紙,一隻頭顱尖長的怪物從水中探出了身體,它的利爪扣在了岸上,滿是利齒的猩紅大嘴中挂着黏厚的舌頭,它身上傷痕累累,滿身的鱗片随着呼吸開合,撞出金屬般的聲音。
它狹長三角般的眼睛盯着莊主,像是在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