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隆豪情萬丈的宣言,讓特雷維爾侯爵心裏也不禁感慨萬千。
他已經這個年紀了,又見慣了大世面,當然不會因爲别人隻言片語就會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是此時此刻在這個少年人身上,看到了幾分上個世紀的風采。
毫無疑問,他現在還稱不上皇帝,甚至等下就要落荒而逃,可是這種昂然的自信,以及認準了任何計劃都要執行到底的意志力,都讓他具備了走向巅峰的基礎素質。
這段時間當中他幾乎和少年人朝夕相處,也一直都在暗中觀察對方,他知道自己一家人今後的命運,正與他息息相關,他必須仔細斟酌要不要投入一切爲這個少年人冒險。
而現在,他内心當中已經沒有猶豫了——他确信,這個少年人就是皇帝的繼承者,是他們一家人應該全力去效忠去扶植的對象,也隻有他,才能夠讓自己一家人時來運轉,走上帝國的最高層。
無疑這很冒險,但是有些時候就是這樣,人想要獲得一些東西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而對比“走上帝國權力的最高層”這一誘惑來說,隻要有10%的成功概率都已經足夠讓人心動了,而特雷維爾侯爵這一路上對少年人的概率估算還大大超出了這個值。
所以,他也要賭,而且要拿出自己的全部籌碼壓到這個少年人身上,換取自己實現野心無論最後成功或者不成功,至少都不枉費這麽多年所消耗的心血。
既然打定了這個主意,他就必須保護這個少年人的安全,甚至優先級還在他本人之上——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特雷維爾侯爵自己爲了保護恩主而不幸喪命,他的子孫未來的富貴就絕對跑不了了。
當然,這隻是最極端情況下的選擇,特雷維爾侯爵還是更希望自己能夠活着看到夢想的實現。
“陛下,祝賀您。”特雷維爾侯爵站在馬下,然後畢恭畢敬地對騎着馬的少年人躬身行禮,接着話鋒一轉,“但現在還不是歡慶勝利的時候,我們該走了。”
艾格隆也知道,自己雖然今天确實“大獲全勝”,但是如果真的不幸被駐軍給抓住的話,那一切勝利也就化爲烏有了,所以他也收斂起了那種洋洋自得的興奮,重新恢複了往日的鎮定。
“我們走吧!”他下令。
“是。”特雷維爾應聲,然後揮了揮手,接着他旁邊的手下從樹林裏牽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馬匹。
在原本的計劃當中,特雷維爾侯爵就已經爲艾格隆接下來的逃離準備好了快馬,而艾格隆從老鎮長那裏得到意外的饋贈,讓他們的資源更加豐沛了許多。
侯爵是一個騎兵将領,對馬匹的研究自然也遠超于常人,他隻看了幾眼就确定艾格隆現在的坐騎比他倉促之間準備好的馬匹要強很多,所以他也沒有提出讓艾格隆更換坐騎。
他不知道陛下得到這些馬的具體經過,隻是猜想這是鎮上某個死忠于拿破侖皇帝的富戶贈送給他的,卻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還有這樣一番曲折。
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艾格隆騎在馬上,已經可以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些細小的人影,顯然從要塞趕過來的軍隊已經來到了小鎮旁邊了。
他再也沒有了任何遲疑,直接躍馬揮鞭。“我們走!”
特雷維爾侯爵翻身騎上了馬,然後也揮動了馬鞭,然後一馬當先,趕在了艾格隆的前面帶路。
就這樣,這一行人騎着馬,向着軍隊開進過來的反方向逃離。
艾格隆策馬奔馳在這片廣闊的原野上,呼吸着法蘭西鄉間的甜美空氣,因爲速度太快,他的耳畔嘶吼着,初夏的暑熱被這凜凜風聲消磨殆盡,讓他身上血流加速,興奮不已。
這裏就是他的國土,雖然暫時不歸他所有,但是必将屬于他。
他任性地在鄉間的路上驅馳,享受着那種腎上腺素飙升的本能快樂,一時間都快忘了自己是在逃亡,簡直就像是君王在獵場上巡獵一樣。
好在,他身邊還有一個冷靜務實的将軍做他的高參。
“陛下!”在經過了接近兩個小時的策馬馳騁之後,他适時地提醒了艾格隆。“我們該停下來了。”
艾格隆這才重新回到了現實當中,他勒緊了坐騎的缰繩,讓自己慢慢地減速,然後停了下來。
現在,停留在他視線面前的是一片樹林,樹林相當茂密,隻有幾條小徑從其中穿過,而周圍的地勢越來越高,道路也變得崎岖起來。
這裏就是孚日山脈了。
這座山脈起伏連綿,哪怕派出大軍來也不可能四處展開搜捕自己,他隻要沿着孚日山脈往東南方向走,再越過萊茵河就可以進入到德意志境内,到時候就安全了。
當然,想要進山那就不可能再縱馬馳騁了,于是艾格隆等人都翻身下馬。
不過并非全部人都會在這裏停下來,按照原本的計劃,有人騎上了艾格隆的坐騎,稍事休息之後再策馬沿着另外一條路離開,他們在接下來的路程上會有意露出行迹,吸引追捕艾格隆的人們的視線。
等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化整歸零,然後在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們的幫助下,暫時在鄉間隐姓埋名地躲藏起來,等待新的時機。
整個計劃都是由特雷維爾侯爵一手操辦的,他以當初行軍作戰時的缜密和細心,在事前籌劃好了這一切,現在執行起來也是行雲流水,毫無任何滞澀。
艾格隆站在樹下,戀戀不舍地看着有人爬上了他的臨時坐騎。
“想辦法保下它。”他下達了他的最後一個命令,“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下次回到法蘭西時還能繼續騎到它。”
部下領命而去,艾格隆最後打量着坐騎的背影,然後再回身,沿着小徑向山間走去。
此時正值初夏時節,又是身處在以風光秀美着稱的孚日山脈當中,艾格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蒼翠,山谷之間霧氣升騰,還有小小的溪流泉水在山間流淌,這種萬物竟發、生氣蓬勃的景象,讓他不禁又陷入到了遐思當中。
這片國土以它最秀美的胸懷,欣然接受了自己,雖然現在自己隻是短暫停留,但是卻已經注定要産生極大的震撼——艾格隆毫不懷疑,用不了幾天,他的名字、他的新一輪冒險事迹,就将會在法蘭西各地的報紙上“刷屏”,又一次搶占了輿論焦點。
他以最爲冒險、但也最強而有力的方式向法蘭西人民宣告,他存在着,而且時刻準備同他們站在一起。
他不敢确定有多少人會爲他的冒險而歡呼雀躍,但是已經離開法國太久、快要被國民遺忘的他,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不斷地向國民宣示他的存在,在他們的心中種下自己的影子。
未來的路還有很長,而且遍布崎岖,但是他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而且會自信地走下去。
在沉默當中,艾格隆一行人登上了一座山峰的山腰,而在這裏茂密的森林當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屋,看上去是獵人進山打獵時暫時的居所。
特雷維爾侯爵推開了門帶着艾格隆進去,然後從小木屋的角落裏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水壺,以及腌肉、幹面包等等食物。
已經勞累了這麽久的艾格隆,拿過了水壺和食物,然後囫囵吞棗地吃了下去,借此來補充能量,明明食物如此簡陋,他吃起來卻猶如美味。
特雷維爾侯爵沒有進食,他靜靜地在旁邊看着艾格隆用餐,等到少年人吃完之後,他再次向艾格隆躬身行禮。
“陛下,現在是我們告别的時候了,這裏的食物和水是您路上要用的,我就不浪費了。我祝您一路順風,安全離開。”
艾格隆拿起手絹抹幹淨了嘴,然後也鄭重地向特雷維爾侯爵告别。
“特雷維爾侯爵,我深深地明白,今天我們行動之所以如此成功,正是因爲有您在主持——更加準确來說,如果當初沒有您的提議,那麽我根本就不會有這一次行動,所以,就實際情況來說,您同時爲我擔任了頭腦和手足的作用……我真的很難用語言來表達對您的感激,不過請您放心,我會永遠銘記您對我的忠誠,我也祝您接下來一切順利。”
接着,艾格隆推心置腹地向将軍提醒,“接下來當心一些,等我們這邊的消息傳到巴黎之後,僞王必将雷霆大怒,短期之内他的走狗們也一定會加強對所有異見分子們的監視——而您作爲一個知名的波拿巴家族支持者,一定會成爲他們的重點盯防對象,您必須謹慎小心,以免露出了馬腳。”
“您說得沒錯,陛下。”特雷維爾侯爵點了點頭,“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到巴黎,然後在我兒媳的幫助下應付過去——我們留下的破綻很小,而且這些年來我們有意和社交界斷絕了大多數往來,他們是拿不到我們多少把柄的。”
艾格隆猶豫了一下,然後再問。“埃德加應該沒問題吧?”
他知道,當面質疑别人的兒子,無異于打臉,不過這個問題太重大了,他也不得不過問一下。
果然,被艾格隆詢問,特雷維爾侯爵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您放心吧,那個不肖子雖然浪蕩,但是也有着基本的頭腦,而且他……他很敬愛我,不會給我添麻煩的。他在需要的時候口風一向很緊。”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另外,雖然不是我刻意的命令,但是他私下裏和一位王妃有染,有王妃暗中關照的話,我們會面臨的風險要小上很多。”
艾格隆愣了一下。
雖然他不是不知道埃德加在巴黎的歡場上如魚得水,可是從特雷維爾侯爵的口風來看,他雖然不喜歡兒子的這段私情,但是好像也存在着“利用這段私情給自家謀利”的心思,并沒有想過以父親的身份強逼埃德加斷絕私情——
“那愛麗絲那邊怎麽辦?”他差點問了出來。
不過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了下去——他現在要關注的問題太多也太重大,一位夫人是否遭遇背叛相比起來實在無關緊要。
反正是侯爵的家事,他自己處理就好了,艾格隆也沒有興趣多管——再說了,他自己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又有什麽資格多說呢?
“記住,我甯可失去再多價值連城的珠寶,也不願意看到你們一家遭遇任何閃失,你們對我來說太重要了。”艾格隆以這句話作爲了結尾,“特雷維爾家族将是帝國最耀眼的家庭之一——我會讓夏露小姐成爲宮廷的明星,隻要她樂意。”
“陛下……”聽到艾格隆的深情告别,特雷維爾侯爵似乎也動了感情,淺藍色的眼睛裏閃現出了些許的淚光,“我多希望現在就能夠簇擁在您身邊,帶您進軍巴黎啊!這必将是我畢生榮耀。”
“會有那麽一天的,不要着急。”艾格隆笑着回答,“所以,特雷維爾将軍,我命令您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并且好好地活着,因爲我已經決定了,當我回到巴黎之後,您會策馬當先,引領我穿過凱旋門——也隻有您配得上如此榮譽。”
“從今往後我隻爲這一天而活了!”特雷維爾侯爵以半真半假的激動,感恩涕零地說。
說到動情處,艾格隆和特雷維爾侯爵不顧年齡和身份的差距,一反平常的冷靜,熱情地擁抱了起來,在其他人面前演出了一場“君臣相得”的戲碼。
對艾格隆來說,今天已經證明了特雷維爾家族對自己的作用,他希望繼續籠絡住這個家族,以便進一步利用他們的能力和名望;而對特雷維爾侯爵來說,他已經打定主意壓上一切賭注了,因此再不會有任何保留。
兩個人半真半假地互相珍重之後,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艾格隆目送着特雷維爾侯爵帶着他的随從消失在了森林當中。
而接下來,就是他自己的路了。
他轉身回頭,看了看旁邊的安德烈-達武。
而此時的安德烈,也是一臉的激動,他正在和其他人一起收拾屋子裏儲藏的食物,準備再行出發。
是的,接下來是新的征途了……他擡起頭來,仰望着門外的湛藍透亮的天空,以及孚日山脈那壯觀優美的景象。
這個國度真是既美麗又富饒,能夠把它搶到手的話,夫複何求?
這一次他隻能淺嘗辄止,但下一次,他一定會長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