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聲音透着十足的無奈,看來他對這個妹妹實在頭疼。
而瑪麗亞則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謝謝您,陛下。等我見到了蘇菲,我會讓她牢記娘家人給予她的關愛。”
“記不記得這個倒不是很重要,以後别再給我們家惹麻煩就行了。”國王陛下小聲咕哝。
瑪麗亞隻裝作沒聽見,轉而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艾格隆的身上。
“殿下,您之前寫給我的信,我這次過去的時候會一并帶上的,還有什麽話需要我轉達的嗎?”她問。
艾格隆想說的話還有很多,但是他覺得不方便在國王和瑪麗亞公主面前說,于是沉吟片刻之後,他隻說了一句話,“我欠她的太多了……但此時此刻,我隻能厚顔請她再爲我等待一些時日,我絕不會忘記她的囑托。”
“好吧。”瑪麗亞不置可否,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嘲諷的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話既然說到了這份上,路德維希國王也不耐煩了。
“好了,瑪麗亞,我已經答應你了,接下來你就讓我安靜一會兒吧,我需要仔細想想寫給皇帝的信應該怎樣措辭。”
既然國王下了逐客令,艾格隆和瑪麗亞自然也不能造次,他們分别向國王行禮告别,而後一起走出了房間。
按理說來,接下來他們兩個人也應該互相道别緻意了,但是這時候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都保持了沉默。
瑪麗亞一言不發地往前走着,而艾格隆心領神會,于是也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她的後面,經過走廊的一路上時不時有人駐足向公主殿下行禮,但是她卻旁若無人,徑直地走着。
穿過了走廊之後,他們走到了花園當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瑪麗亞公主終于停下了腳步——而艾格隆愕然發現,這裏好像就是上次自己無意中撞見瑪麗亞的地方。
對自己來說是“無意撞見”,那對瑪麗亞公主呢?
她那天是真的無意中碰到自己嗎?
艾格隆突然想到,會不會之前第一次他和路德維希國王見面的時候,她就和今天一樣在旁邊聽着——不,不是說不定,而是一定如此!不然她不會那麽準地抓到時機,單獨碰上了自己。
也就是說,在最一開始,瑪麗亞就已經注視到了自己,并且主導着兩個人的會面。
她到底是爲了什麽呢?
“殿下,您還有什麽需要指教我的嗎?”帶着些許的疑惑和期待,艾格隆主動問。
原本一直都在發呆的瑪麗亞驟然回頭,她的頭發也随之輕輕飄動起來,然後再緩緩落下。
一瞬間艾格隆又有點看呆了——當然,這不是因爲對方的美貌,而是因爲她像那個人。
“我沒有什麽可以指教您的,畢竟您比我更加擅長操縱人心、也更加冷酷無情。”但是在下一瞬間,瑪麗亞一開口,就用不客氣的話将艾格隆的回憶給撕得粉碎,“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兜圈子了,萊希施泰特公爵,您想必已經猜出來了吧?我們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在這裏,在您和我的王兄見面并且寒暄的時候,我就已經見到您了——就像今天這樣,我隐身在幕後。”
“是的,我猜到了。”艾格隆點了點頭,“我隻是不知道爲什麽。”
“這有什麽難猜的嗎?”瑪麗亞又露出了冷笑,“我想看看,讓我的姐姐落到如此境地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樣,很奇怪嗎?”
“這倒是不奇怪……”艾格隆搖了搖頭,“那您失望了嗎?”
“失望至極。”瑪麗亞生硬地回答。
然而,從她的語氣裏,艾格隆卻聽到了不一樣的意味。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原本無關緊要,但是此刻卻能夠揭示真相的事情。
“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蘇菲殿下給我畫過像,而且不止一次。”他脫口而出,“如果她跟您分享過關于我的事情,那麽順理成章地她也應該給您附上一份甚至幾份手繪才對,尤其是……”
說到“尤其是”的時候,他有點說不下去了——當初蘇菲既然有心撮合自己和妹妹瑪麗亞,那麽她肯定會讓妹妹知道自己是什麽模樣,這樣瑪麗亞才能做出判斷對吧?
隻是現在這個環境下,他确實不好再提了。
即使不提後面這截,艾格隆的問題也已經足夠尖銳,瑪麗亞展現出了極其罕見的窘迫,一時間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
“有時候您确實有幾分該死的聰明。”片刻之後,她重新鎮定了下來。“是的,給了,不過我都已經扔了。”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艾格隆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可不傻,既然瑪麗亞這個樣子,那就證明她沒有這麽做,依舊把那些東西收藏着——隻是現在,這個話題他再說下去的話,瑪麗亞估計要當場翻臉了,所以隻能按下不提。
但是在内心底裏,他不禁生出了些許的好奇——在自己逃離奧地利之前,她們姐妹兩個到底商量到了那一步,瑪麗亞對姐姐想要撮合的這樁婚事又抱持着何種态度?
如果她樂意的話,那豈不是說,自己當初甚至有可能成爲巴伐利亞王室的女婿?
平心而論,雖然瑪麗亞殿下性格惡劣,說話總是夾槍帶棒,但是言談之間自有一股風趣和機智,至少自己并不讨厭。
雖然她大了自己六歲,但是就憑她長得和蘇菲一模一樣,他就很樂意迎娶她。
不過,到時候履行夫妻義務的時候,分不清誰是誰該怎麽辦?
再等等,分不清就分不清,有什麽問題嗎?
“咳咳……”艾格隆的思緒越想越亂,最後隻能強行中斷了這些荒唐想法。
哎,現在再想這些又有什麽意義?自己已經離開了奧地利,并且已經娶了特蕾莎,已經回不去當初了——況且現在又有什麽不好呢?特蕾莎作爲妻子讓他非常滿意。
所以,既然命運是自己編織的,那麽自己就應該繼續按照這條路走下去,沒什麽需要後悔或者遲疑的。
“您又在想什麽龌龊的東西?”看到少年人神色變幻不定,瑪麗亞更是惱羞成怒,“這樣倒是讓人一點都喜歡不起來!”
艾格隆心虛之下隻能悻悻然地避開了視線。
兩個人于是又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晚春的暖風當中,盛開的花朵在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香味,更讓這一片小小的空間似乎隔絕于世界之外,時光好像又回到了當初那些悠閑的早晨。
“您接下來要去哪兒?”瑪麗亞突然打破了沉默。
艾格隆一時啞然。
他接下來要秘密潛入法國,這一點是确定無疑的,但是這件事太過于危險了,幾乎算是自己往槍口撞,所以他必須諱莫如深,讓知道這事兒的人越來越少,瑪麗亞公主當面問起來他又怎麽能說呢?
哪怕她是蘇菲的親妹妹,哪怕她看上去确實對自己沒有什麽惡意,基本的原則他還是要遵守。
“怎麽……不願意說嗎?擔心我讓您陷入危險?”瑪麗亞又冷笑了起來,“放心吧,我沒有陷害您的興趣,我隻是在想,等我見到我的姐姐之後,無論我的使命有沒有成功,我都應該順道來見一見您——一方面跟您轉達蘇菲的回信,或者其他口信;一方面,順便清償一下我們之間的債務。”
“我們之間的債務?”艾格隆一下子不明所以。
“怎麽,您忘了嗎?”瑪麗亞反問,“不久之前您答應過我,爲了償付我對您的幫助,您樂意爲我獻上詩歌……這麽快就忘了?真不愧是個出爾反爾的行家。”
說到這裏,艾格隆倒是想起來了——自己之前确實做出了這樣的承諾,隻是後來瑪麗亞逼着自己當着特蕾莎的面這麽做以折辱特蕾莎,自己強硬地拒絕了,所以一時間把這事兒抛在了腦後。
但是後來,瑪麗亞并沒有當着特蕾莎的面提到此事,也沒有揭穿自己的荒唐舉動,從那一點來看,她倒是對自己算是很客氣了。
既然如此,艾格隆自然也願意遵守承諾。
“好的,這事我确實認賬,我會認真構思,然後在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爲您奉上的。”
“在哪兒?”瑪麗亞冷淡地追問。
“米蘭。您離開奧地利之後,就在那兒等待吧,我們到時候再聯系。”艾格隆直接回答。
“米蘭?爲什麽要去那兒?那裏現在不是奧地利帝國的治下嗎?”瑪麗亞有些疑惑,“您不怕惹上什麽麻煩?”
“我怕,所以我會小心注意的。”艾格隆笑着回答,“我有一個不得不去的理由。”
艾格隆當然知道現在米蘭就是奧地利帝國控制的倫巴底-威尼西亞王國的首府。
他更加知道,在當年,拿破侖建立了意大利王國,也就是以米蘭爲首都的——而當時歐仁親王就作爲代理總督,和自己的妻兒住在那裏。
艾格隆沒有說謊,離開法國之後,他就要帶人潛入到米蘭附近,以便完成他的目标。
當然在和瑪麗亞公主見面之前,他會小心注意觀察,看看有沒有什麽陷阱,不過他相信應該沒有。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一次他們就可以在米蘭見面了——
但是他還是有一點點不理解,爲什麽瑪麗亞刻意要制造接下來的會面?
就理論上來說,隻要幫助了蘇菲之後,她跟自己并沒有多少交集了,完全可以就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即使需要轉達什麽口信,也隻需要派個人就完事了。
唯一的理由隻能是她想要這麽做。
“您一定很疑惑吧,爲什麽我要再找您。”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瑪麗亞公主又開口了。“因爲我不服氣。”
“啊?”艾格隆略微有些吃驚。“這從何說起?”
瑪麗亞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她顯得比之前更加盛氣淩人了。
“我不服氣我們姐妹兩個就這樣被人當成墊腳石了!她小心翼翼地照顧着您,甚至搭上了自己,可結果呢?莫名其妙地就被一個突然跑過來的女人,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家夥給搶走了心愛的人。”她幾乎是咬着牙,眼睛裏也流露出憎惡的視線,“而我呢?原本以爲姐姐給我安排好了未來的夫婿,到頭來卻發現自己無非是個笑話!這是何等地羞辱?又是何等讓人難以忍受?”
停頓了片刻之後,她嘴角微微上撇,重新變成了冷笑,“當然了,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晚了,反正您已經結了婚,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安享自己的勝利——畢竟她确實不欠我們什麽。但是,我也可以有權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要讓自己明白,也要讓她明白,挫敗我的是命運女神惡劣的玩笑而不是區區一個特蕾莎,就這麽簡單。”
還沒有等艾格隆再說話,她又微微提裙屈膝,向艾格隆行禮道别。“好了,我不能再耽誤您的時間了——不管您接下來要去哪兒,我祝您一路順風,等我從維也納離開,我會順路去米蘭,也請您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
說完之後,她轉身離去,又和當初那樣消失在了茫茫花叢當中。
隻不過這一次,艾格隆再沒有直接追上去了。
是啊,以後是以後,現在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
他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爲了當初還是爲了現在。
不管怎麽說,是時候回去了。
艾格隆沿着剛才的路返回,然後在侍從的引領下來到了自己居住的套間。
而這時候,他的随從們都已經開始打包行禮了。
從離開約阿尼納開始,他們一行人已經進行了一場比較漫長的旅途,中途輾轉了好幾個地方,所以現在他們打包行禮也已經相當輕車熟路。
很快,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是時候離開了。
艾格隆知道,特雷維爾侯爵已經在巴伐利亞的國境等候自己了,隻要自己離開巴伐利亞,他就會立刻同自己彙合,并且引領自己踏上那片久違的土地。
雖然這是冒險,但是已經習慣了的他,卻并沒有感受到多少恐懼,相反有點興奮。
“艾格隆……”特蕾莎戀戀不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知道,這一次她恐怕要和丈夫分開一段時間了——新婚燕爾的她,剛剛享受了如膠似漆的夫婦生活,卻要承受這樣的打擊,想來确實心裏難受。
但是既然一切都木已成舟,她也不想再做無謂的掙紮,而是理智地面對了它。
“好好保重自己,千萬牢記我的告誡……還有,記得多給我寫信,時間間隔不要太長……”
她不斷地叮囑着艾格隆,而艾格隆自然也都一口答應了下來。
在最後,特蕾莎眼含淚水,親吻了丈夫的臉頰,以此來安慰自己面對接下來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