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您總算還有幾分人性。”
她接過了信,也沒有拆開來看,而是随手放到了一邊,然後又重新看向了他。
“實不相瞞,自從您逃離之後,我跟蘇菲已經失去聯系很久了,我雖然給她寄過去了一些信件但是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所以我也沒法保證您給我的信件什麽時候能夠送到她的手中。”
“您能夠願意出手爲我們提供幫助,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欣慰了,我又怎麽敢奢望更多呢?”艾格隆黯然歎了口氣,“剩下的就交給上帝吧,我相信上帝是不會忍心這樣折磨她的。”
因爲根本不知道艾格隆已經找到了母親作爲幫手,所以看到他郁悶的樣子,瑪麗亞心裏更是心生同情。
她手中折扇無意識地輕輕揮動,以此來緩解心中的焦躁,然後她主動開口,包攬了下來,“好了,指望上帝還不如指望我,放心吧,我會辦成的。隻要我堅持和她聯系,遲早奧地利官方會讓步的——我還真不相信奧地利皇帝難道還能讓她永遠不能和自己的親人聯系了?不管蘇菲做錯了什麽,或者多麽惹怒了他,他也沒有權利這麽做!”
“太謝謝您了!”艾格隆頓時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後再恭維了對方,“您既有出衆的美貌,又富有同情心和親情,對落難的姐姐不離不棄,實在太讓我欽佩了。不管您能不能辦成,我都會永遠感激您,銘記您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哈哈哈哈……!”瑪麗亞被他逗得禁不住又笑了起來,帽子下柔順的頭發也随之輕輕擺動,“您還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真是讓人意外。”
還沒有等艾格隆追問,她又立刻轉開了話題,“您當初和我的姐姐就是這樣聊天的嗎?您用一句句花言巧語來逗她開心,最終讓她迷上了您?”
艾格隆心裏一陣尴尬,差點就臉紅了,不過他很快就嚴肅地回答了對方,“這一點您就弄錯了,我們之間聊天要輕松和簡單許多,我們之間沒有什麽繁文缛節,也不需要什麽贊美之詞作爲點綴,她知道自己在我心中宛如仙蒂瑞拉——而我也知道,我在她心中也是不可替代的。我們互相開玩笑,互相分享彼此的秘密,雖說最後我因爲形勢所迫而不得不選擇離開,但是在那些幸福的時光裏,我們親密無間。”
瑪麗亞沒有再出言譏諷,而是微微皺着眉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
艾格隆對她的反應有些奇怪,不過他也不好開口打斷對方的思考,所以他隻是站在原地,兩個人就在春天的暖風當中面對面對視着。
不得不說,她這默默思索的樣子,也像極了蘇菲在拿起畫筆之後思索如何下筆的樣子,一瞬間艾格隆又有點恍惚了。
片刻之後,瑪麗亞終于像是回過神來了,她重新笑了起來。“那麽,萊希施泰特公爵,您承認我已經幫了您大忙了?”
“是的,我已經說過兩次了。”艾格隆連忙回答。
“于是您是否樂意做點事回報我呢?”瑪麗亞繼續笑着問。
艾格隆愣了一下,從對方婉轉的聲音,以及高深莫測的笑容當中,他實在猜不透對方想要做什麽,不過他本能地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但是就算心裏不對勁,眼下他也不能退縮——不然就會顯得自己剛才那些話都是在騙人了。
“樂意之至。”于是他立刻就點頭确認,“我倒是巴不得有機會回報您,請您直說吧。”
“不用擺出這麽驚慌的樣子,您放心吧,我是一個寬容體貼的人,從來都不喜歡讓他人爲難——”瑪麗亞嘴角微微上撇,又展露出了那種略帶譏諷的笑容,“您是一個優秀的詩人,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通過我的姐姐,我拜讀過您的作品,您給她寫了不少贊頌她的詩篇……對了,您給特蕾莎公主寫了沒有?”
“寫了。”她突然提到特蕾莎,讓艾格隆有些猝不及防,他有些心虛地點了點頭。“特蕾莎也挺滿意的。”
“那好,等下在我們晚餐的時候,您是否樂意也給我獻上一首詩呢?”瑪麗亞公主問。
艾格隆愣了一下。“晚餐?”
“是啊,很奇怪嗎?”瑪麗亞反問,“我來拜訪我的姐姐,然後同她共進晚餐,難道有什麽可以指責的嗎?”
道理上确實沒什麽問題,但是實際上卻大有問題——自己和特蕾莎夫婦也是今天的貴客,自然也将列席到餐桌上。
艾格隆皺了皺眉頭。
他大概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難道您覺得這很爲難嗎?”看到他沉默不語,瑪麗亞悠然詢問,“是否我留給您的時間實在太少了,以至于您感覺創作比較困難?”
“倒不是因爲這個——雖然時間不多,但是對我來說即興創作也并非難事。”艾格隆輕輕搖了搖頭,“而是因爲我的妻子特蕾莎在旁邊,無論從任何标準來看,當着她的面爲您獻詩都不太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瑪麗亞反問,似乎有些懵懂。
“以您的智慧,您應該會想得到的。”艾格隆不動聲色地看着對方,“您想想看,我們是夫婦,然後在聚餐的時候我卻特意越過了她爲别的女子獻詩,難道她不會生氣嗎?更何況您還和……”
“更何況我還和蘇菲長得一模一樣,她看了就會感覺到不舒服,因爲會想起之前和我姐姐的沖突,對嗎?”還沒有等艾格隆說完,瑪麗亞就打斷了他的話。“您擔心,如果您當着她的面對我獻殷勤,她恐怕就會氣得發瘋,是嗎?”
艾格隆一陣語塞,因爲這确實就是他所擔心的事情。
他隻要稍微想象一下那個場面,就有點不寒而栗。
倒不是說特蕾莎會暴跳如雷——恰恰相反,艾格隆知道她自矜身份,絕對不會在大家都在場的時候歇斯底裏地發脾氣讓大家都難堪。
但是,在内心深處她絕對不會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正因爲知道,所以艾格隆極力想要避免這種場面發生。
“既然您已經猜到了,那我也沒必要再多解釋什麽了——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艾格隆點了點頭,然後再誠懇地看向了對方,“殿下,您現在對我有恩,我願意盡我所能來回報,爲您獻詩也完全不足挂齒,但是我請您不要刻意爲難我,選擇一個讓大家都難堪的時機。”
瑪麗亞的表情非常淡漠,看不出任何喜怒來,但是從她眼睛裏閃動着的光芒來看,此時的她絕對不高興。
“怎麽,長成現在的樣子是我錯了嗎?僅僅因爲我和姐姐長得一樣,我就需要對特蕾莎公主畢恭畢敬,還需要時時刻刻考慮她的感受?難道她竟然和傳聞中完全不同,而是一個妄自尊大、刻薄無禮的人?”
“她當然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我們也得看看場合不是嗎?”艾格隆心裏也有點不耐煩了,于是口吻也有點生硬了,“我知道您沒有任何責任,但我身爲丈夫,當然得照顧她的情緒,不能當面給她添堵。”
他也是個經曆過人情世故的人,所以已經從瑪麗亞的口風當中看出來了,瑪麗亞最關心的其實根本不是什麽“獻詩”,而是當面讓特蕾莎難堪,借自己來折辱她。
她明明和特蕾莎都還沒有見過面,如此熾烈的敵意到底是來自于哪裏?艾格隆有點想不明白。
是因爲姐姐被特蕾莎搶走了心上人而心生惱恨嗎?艾格隆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這個理由了。
如此“姐妹情深”确實讓人感動,可是當自己身爲當事人的時候就有點難受了。
艾格隆的語氣非常堅定,不肯做出任何讓步。
看着他這副樣子,瑪麗亞微微皺了皺眉,心裏更加惱怒了。
就是那個特蕾莎,讓自己和姐姐都落到了這一步……
她手裏緊緊地握着折扇,以至于原本白皙的手掌更是沒有了血色。
“您剛剛還在我面前說什麽都能做,轉眼間又對我說不行,可見您确實隻是在花言巧語罷了。”她冷冷地說,“而且,您這時候突然又裝成什麽忠貞的丈夫了,真是讓我感到意外——姑且不說您之前是怎麽對待我姐姐的,就說我們剛剛見面的時候,您又做了什麽?那是一個忠貞的丈夫應該做出來的事情嗎?”
果然她翻出那件事了……艾格隆心裏暗暗叫苦。
剛剛見到她的時候,他還在爲自己的“收獲”而暗自竊喜,卻沒想到這麽快就遭到了報應。
“那時候我是一時糊塗所以情不自禁,請您原諒我——”他隻能選擇道歉。
“這可不是口頭道歉幾句就能夠揭過去的事情吧?就我看來,這是在冒犯一位未婚女子,而且還是您所在的邦國的公主,難道這是您應該做出來的事情嗎?”瑪麗亞公主依舊嘴上不饒人,“要不我們等會兒就讓我的姐姐和特蕾莎公主評評理,讓她們來判斷一下您這位忠貞丈夫做的事情到底合适不合适?”
正因爲抓到了艾格隆的痛腳,所以她的語氣越發咄咄逼人,艾格隆心裏也随之大爲惱怒。
不僅僅是因爲對方的語氣,還因爲那種居高臨下的态度——讓他回想起了當年經曆的那些日子。
他把這些夢魇都已經抛開了,自從自己逃離奧地利之後,他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周圍的人無不對他畢恭畢敬,就連他來到巴伐利亞之後,國王陛下因爲有求于他也同樣對他禮遇有加,他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了。
“既然這樣的話,那麽我們不妨挑明了吧——”艾格隆闆着臉,然後一字一頓地問,“您到底想要怎樣?”
“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嗎?要麽在晚餐上爲我獻詩,要麽就讓您的夫人爲我的遭遇評評理——無論哪一種我都無所謂,您可以自由選擇。”瑪麗亞冷笑着回答,“您看,您是可以選擇的。”
“您是在威脅我嗎?”艾格隆已經完全生氣了,幾乎是咬着牙問。“如果您要我寫詩給您,别說一首了十首都行,何必這樣爲難我?您刻意要讓每個人不痛快,究竟又能夠得到什麽樂趣呢?我最後一次請您高擡貴手,我會非常感謝您的。”
“您無論怎樣理解都行,反正我作爲受害者是有權利這樣做的。”瑪麗亞冷靜地回答,“您似乎很不習慣别人這樣對您?那今天您可就看清楚了,您是命令不了我、也無法幹涉我行動的,我出于憐憫幫了您的忙,就算我不以恩人自居,我也沒有義務遵從您的意志——恰恰相反,現在是您有求于我!”
艾格隆明顯能夠感受得到,瑪麗亞是故意在激怒自己,而且她真的成功了,現在他很生氣。
他的心髒在加速跳動,催動着血液流動也在加速,眼下如果他想要有所動作,那幾乎肯定能夠疾如風雷。
現在這花園裏隻有兩個人獨處,如果他願意,他可以盡情擺布她,甚至直接就地撕碎也輕輕松松——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也許是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兇狠氣息,瑪麗亞稍微有些懼怕地往後退了一步,但是随後又驚覺自己不能示弱,于是又站定了,然後昂着頭瞪着面前的少年人,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應,又仿佛是在挑釁地表現自己根本不怕。
時間在緩緩地流逝,艾格隆輕輕地邁動了腳步,雖然他步履看上去緩慢,但是卻又出人預料地迅速,還沒有等瑪麗亞有所反應,他就已經伸手過去,攬住了瑪麗亞的腰。
瑪麗亞在驚駭當中本能地就往後仰,想要掙脫他的手,但是艾格隆的手抓得非常緊,直接就把她又拖了回來。
就這樣,兩個人面對面,幾乎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不要掙紮了,我不想讓您受傷。”艾格隆輕聲說。
他剛才很生氣,就想要動手了——但是看到這張和蘇菲一模一樣的臉,以及回想起兩個人相處的時光,他又感覺自己的憤怒也逐漸消散。
“對不起,我爲我之前的冒犯再次道歉。”艾格隆将她強行拉到了自己的懷中,然後環抱住了她,接着繼續說了下去,“您說得對,我确實無權幹涉您的行動,但是我也不會遵照您的吩咐去做什麽選擇,您想要做什麽都行,我接受您做出的任何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接着,他微微閉上了眼睛,在略有不同的香水味中,享受了曾經習慣的溫存。
反正已經冒犯了,再多冒犯一下也不會讓自己更加難堪。
片刻之後,他張開了懷抱,點頭算作道歉,然後轉身離開了。
既然已經決定接受現實,那他也沒什麽需要害怕或者顧忌的了,反正什麽都有辦法解決。
瑪麗亞似乎已經被他剛才的粗暴舉動吓到了,呆呆站在原地不動,隻是眼神閃爍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