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艾格隆，當然不知道在維也納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他的全部身心，都已經放在了他目前所專注的事務上面。</p>
經過了圍繞着納夫帕克托斯的一系列戰事之後，他欣然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個混亂不堪的地方站穩了腳跟，并且甚至握有主動權。</p>
而且，他明顯能夠看到，整個趨勢正在向着向他有利的一個方面發展，他現在可以自如地決定下一步的行動。</p>
于是，真正的問題就來了——下一步要往哪兒去？</p>
在寫給特蕾莎的信當中，他已經初步闡述了他心中的計劃——那就是向西進軍，打下邁索隆吉翁要塞，然後控制希臘西部的一大片區域作爲自己的地盤，然後再考慮更下一步的行動。</p>
不過，制定一個切實可行的戰略很難，把這個戰略落實下去就更加不容易了。</p>
艾格隆知道自己面臨的困難在哪裏。</p>
首先，邁索隆吉翁是土耳其軍隊的一個重點駐紮地，雖然他擊潰了從那裏過來進攻自己的一路敵軍，但是他們畢竟保留了主力撤回去了，也就是說此時那裏的守軍至少有數千人之多，絕對不是輕松就能夠解決的軟柿子。</p>
其次邁索隆吉翁本身也是一個易守難攻的要塞——事實上，在之前的戰事的當中，獨立軍戰士就是依靠着這個要塞，頑強地抵抗了土耳其軍隊超過兩年之久；而現在要塞落入到土耳其人手中之後，艾格隆的軍隊想要攻陷它，肯定也不會容易。</p>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是，艾格隆知道自己的力量也衰弱了。</p>
雖然在剛剛結束的戰役當中，他率軍以少勝多，幾次擊敗了敵軍，赢得了漂亮的勝利，但是在這一系列戰事當中，他也不得不蒙受巨大損失。</p>
經過仔細清點，他的軍隊傷亡和失蹤的總人數達到了數百人，幾乎超過了他四千總兵力的七分之一。</p>
比起敵軍和要塞，最後這個問題才是最讓艾格隆煩心的問題。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讓自己的軍隊恢複元氣，否則再來幾次這樣的勝利，他的軍隊就全要散架了。</p>
唯一的好消息是，給他充任軍官的那些騎士團成員們損失并不大，相反在浴血的厮殺之後具有了臨陣的經驗，他們的指揮能力和作戰經驗反而得到了提升，而且經過幾次磨合之後，整個指揮鏈條都已經變得相當順暢了。</p>
也就是說，它正在變成一支真正的軍隊。</p>
至于普通士兵的傷亡，無論是投靠他的希臘人，還是從其他地方招募過來的人，在他看來都隻是炮灰罷了，是可以承受的損失，甚至可以說，是淬煉自己寶劍所必須的燃料。</p>
而他現在需要更多的燃料。</p>
正因爲如此，在戰事結束之後，他沒有立刻進行下一步行動，而是讓全軍休整，他急需補充自己的軍隊。</p>
他讓留在後方的特蕾莎繼續給他招募當地的希臘人，并且接納那些從歐洲各地過來投奔的志願者們，然後将他們送到自己這裏，充實自己的隊伍。</p>
因爲艾格隆暫不出擊，他的敵人又無力繼續攻擊他，于是納夫帕克托斯海港，又暫時陷入到了平靜當中，</p>
全軍上下在厲兵秣馬，接收補充人員并且加緊訓練，但是他個人反而倒是閑了下來。</p>
他平日裏在忙完了自己手中的事務之後，他就帶着衛兵們在風景如畫的海港各處巡視，同時享受士兵們對他的歡呼和緻敬。</p>
而在今天，艾格隆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歡迎儀式，迎接那些新過來的志願者——遠在法國的特雷維爾将軍，又給他送了一批波拿巴支持者過來了。</p>
因爲政治上可靠而且又是法國人，所以這一批人自然得到了艾格隆的優待，他熱情的歡迎了他們；而這些人本來就是他的追随者，在一路上又都見識到了艾格隆的威名和勝利，所以在見到這個少年人的時候，都滿懷崇敬，所以在儀式上氣氛十分之熱烈，歡呼聲不絕于耳。</p>
氣氛的最高峰，就是艾格隆臨時将一些人賜封爲楓丹白露騎士團成員。</p>
上一次在基督山島上，他把上島的所有追随者都封爲了騎士團成員，但這一次他沒有這麽做了，隻冊封了其中一部分軍事經驗豐富、并且在帝國時期資曆深厚的志願者。</p>
上次是不得已爲之，他手裏沒人，隻能想盡辦法籠絡住所有人；而現在，他已經是一個不可動搖的首領，而騎士團成員已經變成了一項珍貴的榮譽，他有資格開始挑選了。</p>
現在他要向部下們挑明，沒有什麽待遇是唾手可得的。</p>
他要在追随者中樹立門檻，給門檻内的人優越感；給門檻外的人奮進的動力。</p>
在儀式當中，艾格隆還得到了一個私人方面的消息——特雷維爾将軍的兒媳婦愛麗絲夫人，生下了一個女兒，母女平安。</p>
特雷維爾侯爵還寫了信，委托其中一個志願者帶了過來。</p>
聽到這個消息，艾格隆心裏也爲愛麗絲感到高興。</p>
他還記得當時愛麗絲當初在博登湖畔請他爲未出生的孩子賜名，而自己說過男的叫夏爾女的叫夏露——也就是說，那個女兒就是夏露-德-特雷維爾小姐了。</p>
于是，在儀式結束之後，艾格隆特意邀請了埃德加和艾格妮絲來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共進晚餐，以便共同慶賀這個好消息。</p>
當然，雖說是晚餐，但是此時是戰時狀态，也沒有餘力搞得太豐盛，除了烤雞、蔬菜、酥餅和橄榄油之外，就隻有一些口感劣質的葡萄酒了。</p>
因爲就住在他旁邊，所以艾格妮絲很快就出席了，而埃德加聽到了邀請之後，也立刻趕了過來。</p>
此時天色已晚，而餐桌上蒙上了白桌布，上面還放了燭台，昏黃的光影當中倒是多了幾分家庭聚餐的氣氛。</p>
“陛下，晚上好。”埃德加先向艾格隆行禮，然後再坐了下來，以此來表達自己心中的興奮。“很感謝您賜予我此等殊榮。”</p>
“不必拘束，今天隻是我們朋友之間的聚餐罷了。”艾格隆回答，然後又笑了起來，“事實上，埃德加，艾格妮絲，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p>
兩個人立刻看向了艾格隆。</p>
“剛剛我接待了一批從法國過來的志願者，他們給我帶來了你家裏的消息。”艾格隆也沒有賣關子，直接就告訴了埃德加，“愛麗絲夫人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嬰，現在母女平安。”</p>
埃德加和艾格妮絲對視了一眼，然後兩個人都浮現出了安心的笑容。</p>
“太好了！”接着，艾格妮絲小小地歡呼了起來。</p>
她來到這裏爲的就是姐姐，如今聽到姐姐母女平安，她當然感到非常欣慰。</p>
“感謝上帝和愛麗絲，讓我成爲了父親。”埃德加也發出了一聲感歎，然後又看向了艾格隆，“陛下，夏露日後也将會是您最忠誠的追随者。”</p>
相比于一心盼着有個孫子重新“練号”的特雷維爾侯爵，他倒無所謂兒女的性别，哪怕是女兒他也會傾注同樣的愛——當然他的最愛還是他自己。</p>
“嗯，恭喜你，埃德加，從今往後，你就是一位父親了。”艾格隆笑着說，“而且，夏露以後一定會是個非常漂亮可愛的姑娘，能夠擁有這樣的女兒，是你的幸運。”</p>
艾格隆這倒不是什麽客套話，而是他的心裏話。</p>
畢竟，愛麗絲本身就很漂亮，而埃德加人品姑且不論，外貌也着實不錯，有這樣的父母打底，想必夏露長大了以後也會非常漂亮。</p>
“我會讓她成爲全法蘭西最可愛最風雅的女子。”埃德加也一點都不謙虛地昂起頭來，“特雷維爾家族将會因她而驕傲。”</p>
“但我也希望，以後你也能夠讓她以你爲驕傲。”艾格隆回答。</p>
這句話讓埃德加微微臉紅了。</p>
夏露以後真的會爲自己這樣的父親而感到驕傲嗎？</p>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當然知道自己幹了什麽——在他離開巴黎的時候，卡迪央王妃也正懷着他們的私生孩子，雖然比夏露晚了一點，但是想來此刻也快要出世了吧……</p>
也就是說，自己可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p>
現在愛麗絲可能不知道，但自己真的能把一切都隐瞞住嗎？</p>
不光是私生孩子的事情，自己其他的浪蕩行爲，以及毫無擔當、不肯去爲家族出生入死冒險的怯懦，都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吧？</p>
我是一個失敗的父親，絕無可能成爲表率……他在心裏歎了口氣。</p>
可那又怎麽樣呢？人生在世活着就已經不容易了，爲什麽非要考慮去給誰做表率，爲誰出生入死？</p>
有限的時間用來尋歡作樂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去理會别人的想法？其他人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女兒的人生交給她自己來決定，自己也無需考慮那麽多。</p>
于是，短短轉瞬之間，這個習慣了尋歡作樂的浪蕩子，很快就把心裏一點點的愧疚給忘了個精光。</p>
“陛下，身爲一介庸人，我一直被認爲難以承擔特雷維爾這個姓氏的榮光，所以我也很難期待，我的孩子未來會爲我感到驕傲。”埃德加擡起頭來，坦然地看着艾格隆，“不過這不要緊，在我看來，我擁有夏露這個女兒，和夏露擁有我這個父親，都是命運當中偶然的機緣，我隻能盡我所能地照顧她，讓她去實現她自己的夢想，至于其他的，那就隻能交給命運再支配了——在我看來，隻有您這樣耀眼的人，才會是注定讓子女感到驕傲的父親。”</p>
這下輪到艾格隆尴尬了。</p>
埃德加的拍馬逢迎，恰好就拍到了他的痛處。</p>
——因爲此時此刻，他也已經是一位父親了。</p>
哪怕他在心理上還沒有适應這個身份，但客觀事實就是如此，無從躲避。</p>
剛剛出世的珂麗絲忒爾，現在面臨的處境絕對稱不上理想，她被控制在奧地利政府的手中，而且爲了皇室的聲譽，絕無可能擁有普通的正常生活。</p>
所以，他現在是一個失敗的父親，這也是明确無誤的事實。</p>
雖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但是看到艾格隆突然暗沉下來的臉色，埃德加心裏暗道不好。</p>
他連忙又開口找補，“陛下，我這隻是有感而發，請您不要介意。”</p>
艾格隆并沒有發怒，他很快就從片刻的黯然當中恢複了正常。“不，我不介意，我隻是覺得，一個父親不能完全把子女的未來交給玄妙莫測的命運。既然他把子女帶到了人世，那他至少也該負起應有的責任。好了……我們可能有點偏題了，讓我們爲愛麗絲和夏露幹杯吧！”</p>
說完之後他拿起酒杯。</p>
埃德加心裏也松了口氣，連忙拿起了酒杯，“爲愛麗絲和夏露幹杯！”</p>
喝了一口酒之後，他整個人都身心舒暢了起來。</p>
這段時間，他跟着艾格隆行軍這麽久，颠沛流離之外大多數時候都隻能吃幹糧，從小在巴黎享受奢華生活的他，何時吃過這麽多苦？</p>
隻是，縱使心中叫苦連天，但是爲了父親的叮囑，他也隻能咬牙苦忍，眼下終于可以稍稍放松一次，哪怕是口中那些原本不屑一顧的劣質葡萄酒，此刻品嘗起來也猶如是瓊瑤佳釀。</p>
正當兩個人對飲了一杯時，坐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艾格妮絲，突然開口了。</p>
“艾格隆。”她看着少年人，然後喊了一句。</p>
“艾格妮絲小姐，有什麽事情嗎？”艾格隆放下了酒杯，然後問她。</p>
“不瞞您說，在來到這裏之前，我一直都不太理解爲什麽我的姐姐對您那麽尊崇，以至于要花費這麽大的力氣來奉承讨好您。”艾格妮絲低聲對着少年人說，“不過，這段時間跟随在您這邊，眼見着您的一舉一動，也讓我稍稍理解了……自從瑞士見面之後，我姐姐深信您必将成就大業，她認爲您是那個能夠給如今死氣沉沉的法蘭西帶來全新風氣的人，她在您的身上寄予了厚望。”</p>
被她這麽一說，艾格隆驚訝之餘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如果她是這麽想的，那麽我很榮幸。”</p>
“如今，她的孩子帶着您的賜名，榮耀地降生于巴黎了。”艾格妮絲拿起酒杯，然後笑着向他輕輕搖晃了一下，“我爲了她而向您緻敬！”</p>
艾格隆愣住了。</p>
片刻之後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會這套啊……好吧，幹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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