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陛下伸手過來，埃德加也不敢怠慢，立刻從懷中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封信，然後恭恭敬敬地遞到了少年人的手中。</p>
艾格隆展開了信，然後仔細地看了起來。</p>
和他猜測的一樣，愛麗絲的筆迹也如同她給人的印象，柔緩清晰而又工整流暢，僅僅看着這些字迹都讓人感覺到相當舒服。</p>
“敬愛的陛下：</p>
自從在瑞士告别之後，我一直都在爲您的事業祈禱，希望上帝能夠護佑您走向輝煌的成功。而今天，我懷着無比欣慰和振奮的心情，看到您向着終點邁出了一大步。</p>
毫無疑問，現在您不僅僅是在爲自己而戰，也是在爲世間的公義而戰，在基督徒們爲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彼此厮殺的時候，您挺身而出，前去拯救那些受盡苦難的基督徒，爲他們的獨立而戰。您的壯舉必将流芳百世，不爲時間的流逝所褪色。</p>
作爲您一以貫之的追随者，特雷維爾家族無論如何都不能缺席，我們必須用血與火來證明自己對您的忠誠，同時也必須用盡自己所能，爲您排憂解難，唯有這樣，特雷維爾家族才有資格宣稱我們從未丢失過自己的信仰。</p>
出于種種理由，我的公公即使萬分熱情卻仍舊無法親身過來追随您，但是他讓他唯一的兒子來履行義務；而我，雖然即将生下孩子，但仍舊懷着無比幸福的心情送别了埃德加，看着他參與到您的英雄事迹當中。</p>
對一個孩子來說，被父親見證出生固然非常重要，但是從父親那裏領受崇高的品質更加重要——那就是勇敢，堅定，以及忠誠。</p>
我很高興我的孩子還未出生就從父親和祖父那裏學到了這一課。</p>
我深信，埃德加必将追随着您創造讓子孫爲之誇耀的豐功偉績，他會将自己的名字鑲嵌到您的曆史當中。</p>
在他來到您身邊之後，請您随意差遣他吧，能夠爲您盡一份力，那也就不負他父親和我的期待了。</p>
就算命運狠狠地詛咒了我們，讓埃德加遭遇了什麽不測，我和父親也能夠接受這項裁決，并且由衷地感謝上帝賜予了埃德加爲皇帝盡忠的榮譽——能夠和那些爲先帝捐軀的英靈們并列，那将是他和他未來的孩子的共同榮幸。</p>
我爲埃德加而驕傲，也會讓我們的孩子知道他父親追随着您爲偉大的事業而戰，我更加爲您而感到驕傲，因爲您正在反抗命運的裁決，像所有英雄一樣耀眼。</p>
我在巴黎爲您和埃德加祈禱，期待着您君臨這座偉大都城的那一天。如果那一天到來，請允許我在凱旋門下爲您奉上花環和桂冠！</p>
我深信，那一天必将到來，願上帝保佑我們。</p>
您忠實的朋友愛麗絲。”</p>
看完了這封信之後，艾格隆不由得心生感動，也充滿了贊歎。</p>
愛麗絲，真是……善于文辭。他心想。</p>
信中的這些話激情澎湃，熱忱到近乎于有些狂熱，如果是夏奈爾寫的艾格隆絕對相信是出于本心，但是既然是愛麗絲寫的，他也就隻能打個折扣接受了。</p>
在生命中的前十幾二十年，愛麗絲生活在一個流亡貴族家庭裏面，好不容易才躲過大革命的驚濤駭浪回了國。毫無疑問，在她從小到大，他們一家必定是對波拿巴家族充滿了惡意和咒罵。</p>
在這種家庭成長起來的愛麗絲，不和父輩一樣痛恨波拿巴家族就已經是好事了，又怎麽可能有多少好感呢？</p>
也就是嫁到特雷維爾家族裏面，她才不得不跟着改換門庭，成爲自己的支持者，短短一年時間又怎麽可能讓一個人的思想有這麽極端的轉變？</p>
不過，即使如此，艾格隆仍舊對她的信感到高興。</p>
這是一種臣服的證明——如此恭順的話，足以表明她完全站在自己這邊。</p>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極端主義者，也并不要求每個追随者都是狂熱的信徒，愛麗絲隻要願意追随他，這就是他的勝利。</p>
在他看信的同時，埃德加也在暗地裏注視着他，觀察着他細微的神色變化，直到看到少年人滿面春風，埃德加才放下了心來。</p>
這封信并不是愛麗絲獨自寫的，實際上在離開之前，他們父子和愛麗絲三個人一起商量，字斟句酌寫下了這封熱情洋溢的信。</p>
之所以用愛麗絲的名義寫，就是爲了給陛下一種“自己的人格魅力感染了旁觀者”的感覺。</p>
從陛下的反應來看，這一步沒有走錯。</p>
“陛下，從瑞士回來之後，愛麗絲一直都在挂念着您的安危。”埃德加恭敬地說，“她和我們一樣期盼您的事業成功。”</p>
“嗯，我感受到了，而且我也非常感動。”艾格隆點了點頭，然後把信收了起來，看向了埃德加。“愛麗絲真是個非常好的妻子，我對她充滿了敬意。”</p>
“這也是我的驕傲。”埃德加笑着回答。</p>
“埃德加，特雷維爾家族的忠誠我都已經感受到了，這是我絕對不可辜負的善意……”艾格隆親切地對埃德加說，“我對你們父子，對愛麗絲都充滿了好感，你們的忠誠和你們的能力同樣突出，而且一直以來都在爲我做出貢獻，這些我都銘記在心中……所以，我跟你們保證，若我真的能夠君臨法國，我會讓特雷維爾家族的功勳爲世人所知，得到應有的報償。”</p>
“我們的忠誠是源于對波拿巴家族的敬仰，并不在于什麽回報，陛下。”埃德加連忙回答。“現在我已經來到了這裏，盡我的義務。我将不辭勞苦，爲您赴湯蹈火！”</p>
真讓你赴湯蹈火，你受得了嗎……艾格隆在心裏暗笑。</p>
雖然愛麗絲在信裏說“随意差遣”，但是這也隻是客套話罷了，考慮到特雷維爾家族的重要作用，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就随便把埃德加當成炮灰，哪怕是做個樣子，他也得對埃德加展現出應有的尊重。</p>
再者來說，埃德加也沒有那個能耐去頂大梁，強行賦予重任的話恐怕隻會壞事而已。</p>
反正，現在願意爲他沖鋒陷陣的人很多，他也不缺埃德加這麽一個，隻要讓他爲自己呐喊鼓吹就行了。</p>
仔細想想，埃德加也沒有那麽糟糕，至少并非一無是處，他的繪畫天賦自己已經見識過了，确實非常不錯——所以，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充當禦用畫師和鼓吹手，也算是人盡其用了吧。</p>
一想到這裏，他也就拿定了主意。</p>
“埃德加，你才剛剛來，還沒有融入到我們這邊的群體當中，所以你需要一些時間來熟悉這邊的一切。這段時間内你就跟随着我吧，不需要去冒什麽險，有時間的話給我畫幾張宣傳畫，我想法蘭西人民是很樂意看到這個的……”</p>
看到陛下這麽好說話，埃德加心裏也是大喜。</p>
他是礙于父親的壓力不得不來的，可不是真的喜歡去出生入死。</p>
而且他知道，他來之前的目标已經實現了——在他和父親的籌劃當中，隻要能夠跟在陛下的身邊，就能夠體現出特雷維爾家族的忠誠和重要性。</p>
然而，計劃的下半部分卻不是那麽容易，甚至可以說一開始就承受了慘重打擊。</p>
哎，一切本來都那麽順利，爲什麽偏偏就來了個特蕾莎公主橫生枝節呢？</p>
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不願意眼睜睜看着計劃打水漂了，他決定硬着頭皮繼續。</p>
“愛麗絲在我臨走之時，還有一個囑托，我希望您能夠照看好艾格妮絲。”他直接篡改了妻子的話，然後小聲對艾格隆說。</p>
“嗯？什麽？”艾格隆有些莫名其妙，“艾格妮絲怎麽了？”</p>
“她沒怎麽，隻是……她一路跟着我過來了。”埃德加回答，“這一路上路途遙遠，愛麗絲擔心我，所以請求艾格妮絲一路護送。而來到這裏之後，她還準備留在這邊一段時間，請您也對她多加照顧。”</p>
艾格妮絲……一提到這個名字，艾格隆心裏突然就浮現出了一些回憶。</p>
和那個少女的見面以及交手，還有彼此的交談，這些記憶也許稱不上甜美，但是卻已經足夠有趣。</p>
真沒想到她也來了……</p>
“陛下，同愛麗絲一樣，艾格妮絲也對您充滿了敬仰。”眼見艾格隆的神色，埃德加立刻添油加醋，“她也衷心希望您能成功。”</p>
“那真是太好了。”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在哪兒？”</p>
“她就在您這裏，陛下。”埃德加馬上回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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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艾格隆和埃德加在地中海的晴空下愉快交談的時候，遠在千裏之外的巴黎，特雷維爾侯爵正一臉嚴肅的在房門之外踱步。</p>
這位将軍平常氣度威嚴，然而今天他卻失去了往常的鎮靜，腳步焦急，時不時地将視線投向了房門。</p>
在房門之内，一直都在不斷傳出細微的呻吟聲，每聽到一聲呻吟，他都忍不住心頭狂跳，因恐懼而戰栗。</p>
他的妻子，就是在生下兒子之後不久過世的，這對他來說是最爲慘痛的回憶。</p>
這種苦悶的煎熬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一聲高亢的兒啼，終于讓一切都重新變得鮮活起來。</p>
聽到這聲兒啼，特雷維爾侯爵停下了腳步。</p>
他大口地呼吸着，站在門口，等待着上帝的宣判。</p>
房門很快就被打開了，助産婦抱着一個包在襁褓中的嬰兒走了出來。</p>
“大人，恭喜您，母親和孩子都很平安！”</p>
太好了……将軍心裏松了一口氣，然後他接過了嬰兒。</p>
剛剛出生的孩子，身上帶着血污和羊水，皮膚也皺巴巴的，賣相絕對不怎麽麽好看，而特雷維爾侯爵并不關心這個。</p>
他的眼神，則下意識地往最重要的地方看了過去。</p>
上帝啊！他呆住了。</p>
真可惜，是個女兒！</p>
特雷維爾侯爵懷抱着這個嬰兒，然後在心裏哀歎。</p>
在對兒子徹底失望之後，他無比希望自己能夠盡快擁有一個孫子，然後這一次好好教育，讓他傳襲自己的意志和心願，奮鬥到權力的頂峰。</p>
可是，愛麗絲生下的卻是個女兒……這簡直就像是給了他當頭一悶棍，讓他爲之氣短。</p>
巨大的失望和落差感，讓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p>
片刻之後，他終于接受了現實，然後低下頭來看着這個還在啼哭的孩子。</p>
這是埃德加和愛麗絲的女兒，是他的親孫女兒。</p>
嬰兒的肌膚和他粗糙的手掌相貼，恍惚之間他甚至似乎能夠感受到血脈的共鳴。</p>
雖然心裏有些遺憾，但是他的手還是抱得非常穩，生怕摔到了自己的孫女兒。</p>
好吧，就算是孫女兒也不錯……反正愛麗絲和埃德加都還年輕，以後也有的是機會得到孫子。</p>
不管怎樣，這是他第一個孫輩，他将盡自己所能去照顧她，爲她創造一個最好的将來。</p>
“小寶貝兒。”總是一臉嚴肅的将軍，臉上終于浮現出了慈愛的笑容，“歡迎成爲我們家的一員。”</p>
他抱着孩子，走進到了房間裏面，而他的兒媳，此時正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而虛弱，顯然剛剛已經耗盡了她的氣力。</p>
“父親……”看到将軍之後，她無力地笑着，“是男是女？”</p>
“是個女兒。”特雷維爾侯爵平靜地回答。“很可愛。”</p>
剛才的失望已經過去了，眼下他已經成爲了一個普通的祖父。</p>
“在瑞士的時候……我曾經和陛下相談甚歡，有一次在閑談之後，我順口請他爲我将要出世的孩子送一個名字。他雖然有些驚訝，但是立刻就答應了，然後他将他名字裏的夏爾送給了這個孩子……”說到這裏的時候，愛麗絲微微笑了起來，“接着，我問他如果生下的是女兒該叫什麽，他說……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叫夏露吧……”</p>
“夏露……”特雷維爾侯爵跟着念了一聲。</p>
接着他點了點頭，“那好，那就叫夏露吧，既然是陛下賜的名，那麽他會一直記得的，這對這個孩子來說也是好事。”</p>
“嗯……”愛麗絲虛弱地笑着，“能把她抱過來讓我看看嗎？”</p>
特雷維爾侯爵立刻将嬰兒抱到了她的臉旁邊。</p>
因爲是仰躺着，愛麗絲隻能微微側着臉看着嬰兒離她越來越近。</p>
嬰兒還在大聲啼哭着，她湛藍色的眼瞳大大地張開，茫然地看着這個她從未經曆過的世界。</p>
這個孩子，以後一定會非常漂亮的。愛麗絲心想。</p>
接着，她用盡了自己最後的力氣，輕輕地親吻了這個嬰兒。</p>
“歡迎來到人間，我的寶貝，我的天使……媽媽愛你。”她在嬰兒耳邊小聲呢喃。</p>
嬰兒依舊在啼哭着，仿佛是在以這種方式回應母親的愛意。</p>
接着，極度喜悅之後的疲憊，讓愛麗絲微微閉上了眼睛。昏睡了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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