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空氣清新的早晨。</p>
艾格隆和往常一樣，在早起散步、鍛煉身體之後，開始處理自己一天積壓的書信和文件。</p>
他工作得非常認真，尤其是在翻閱愛德蒙-唐泰斯的報告時尤其投入，以至于渾然沒有感受到，少女的身影正悄悄地浮現在房間當中。</p>
來到房間以後，特蕾莎靜靜地坐在旁邊，沒有打攪少年人的工作，不過，當她注意到他愁眉緊鎖的樣子之後，終于還是忍不住内心當中的擔憂，悄然開口了。</p>
“殿下，你在爲什麽事情犯難呢？”</p>
“嗯？”艾格隆聽到了聲音之後，猝不及防，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下，直到确認是特蕾莎之後，他才終于放下了心來。</p>
他合上了自己手中的信件，然後把它放回到了原位。</p>
“我派去希臘的人有了很大的進展，但也給我出了一個難題——”他苦笑着回答。</p>
自從特蕾莎上了島之後，在繁忙的工作之餘，艾格隆還會特意抽出時間來陪伴特蕾莎。</p>
日子對他來說還是和往日一樣繁忙，但是卻多了幾分往日不曾有的玫瑰色。</p>
不知不覺當中，他也漸漸地習慣了特蕾莎陪伴在他身邊的日子。</p>
“是什麽難題呢？能跟我說下嗎？”特蕾莎問，“殿下，我可是很少看到你眉頭緊鎖的樣子，所以又是好奇又是擔心。”</p>
“也沒什麽。”艾格隆聳了聳肩，然後把愛德蒙-唐泰斯和帕諾斯-科洛科特洛尼斯的最終談判條件，簡略地講給了特蕾莎聽。</p>
頭銜的問題雖然看上去隻是個虛無缥缈的名義問題，但是在實際上卻又非常重要——這關乎到他的政治立場和号召力，絕對不容輕忽。</p>
正因爲問題重要，他準備個神父商量一下，不過告訴特蕾莎也無妨。</p>
“他不希望我以法蘭西皇帝的名字前往，建議我使用萊希施泰特公爵的頭銜。”艾格隆皺着眉頭說，“雖然我承認他的顧慮确實有根據，但這個建議讓我有些不滿。”</p>
多虧了他們兩個的争議，艾格隆開始仔細思考這個自己之前遺漏了的問題。</p>
他該以何種身份去做下這番事情？</p>
皇帝的頭銜雖然光鮮，但是現在好像不能服人，隻會平白無故樹敵而已；但是萊希施泰特公爵他也不想用——所以就有些犯難了。</p>
“你讨厭你的外祖父、奧地利皇帝陛下給你頒下的頭銜嗎？”特蕾莎低下了頭，然後小聲問。</p>
雖然她刻意讓自己不帶有感情色彩，但是那點郁悶還是很難完全掩飾——畢竟她内心當中還是當自己是個奧地利人，看到殿下這麽仇恨奧地利的一切，又怎麽可能開心。</p>
“不，特蕾莎，不要多想——我不是那麽感情用事的人，而且說實話我對我的外公也沒有那麽多憎恨，總體來說他欠我很多但也給我很多，我們兩不虧欠。”艾格隆立刻搖了搖頭，否定了特蕾莎的擔憂，“我之所以不想用萊希施泰特公爵這個頭銜，是因爲它是我的外公賜給我的，意味着我是他的封臣，我不想再給外界這種感覺。況且這個頭銜也沒有多少号召力，我的支持者們也不會喜歡的，他們抛頭顱灑熱血是爲了帝國和波拿巴家族，不是爲了一個波西米亞不知道哪個鬼地方的封臣。”</p>
“是這樣啊……”特蕾莎心裏松了口氣。</p>
她明白殿下的心中所想了。</p>
爲了讓自己能夠盡快重新見到父母親，她心心念念地就是緩和殿下和哈布斯堡家族之間的緊張關系，隻要殿下不恨奧地利，她相信自己終究有機會推動兩邊和解。</p>
說到底，本來就是一家人，又有什麽必要水火不容呢？</p>
“那你希望使用什麽頭銜？”特蕾莎問。</p>
“這事确實讓人有點傷神。”艾格隆苦笑，“如果我直接用法蘭西皇帝，現在完全沒有人承認，反而惹人笑話，更加會讓我的盟友們爲難；用羅馬王的頭銜也一樣名不副實，現在羅馬的主人是教皇本人，他可沒有承認我還是那個羅馬王，況且我還要跟他合作，希望他能夠爲我提升名譽，更加不應該同他鬧僵……”</p>
艾格隆皺了皺眉頭，顯然在爲這個問題爲難。</p>
“那你就以楓丹白露騎士團團長的名義來跟他們合作吧。”特蕾莎直接提議。“這個騎士團是你創建的，所以自然不會辱沒你的名譽，你帶着你的騎士們，以上帝的名義赴湯蹈火，拯救受苦受難的基督徒，豈不是名正言順嗎？而且……你用這個名義，也會體現出你的質樸、謙遜和虔誠，應該沒有人能夠以此來攻擊你，你的支持者們也會滿意。”</p>
艾格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特蕾莎。</p>
“怎麽了，殿下？”特蕾莎有些心虛了，“我說錯了什麽嗎？”</p>
“不——沒有說錯，你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特蕾莎，你真是聰明……”艾格隆脫口而出，然後他立刻又補了一句，“而且，也非常可愛。”</p>
被艾格隆這麽一誇，特蕾莎頓時喜不自勝。</p>
不過她并沒有笑出來，反而撇了撇嘴，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真讓人震驚，你居然今天才願意承認嗎？”</p>
“不，我早發現了……不過今天更加感受到了你的智慧。”艾格隆大笑着回答，然後走到了特蕾莎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原本我是打算和法利亞神父商量一下的，不過我認爲已經沒這個必要了，你的建議非常好——我決定了，我就以這個名義和他們合作！嗯……我要以質樸、謙遜和虔誠來完成這番事業。”</p>
“而我也會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完成的。”看着少年人神采飛揚的樣子，特蕾莎也非常開心。</p>
她很高興自己能夠幫助到自己的未婚夫，她更加期盼他能夠更加重視自己，讓自己以後更加深地融入到他的事業當中——直到，兩個人密不可分。</p>
“那麽殿下，還有什麽犯難的事情嗎？”兩個人擁抱了好一會兒之後，特蕾莎又問。</p>
“已經沒有了。”艾格隆搖了搖頭，“既然大方向已經決定，那接下來就是細枝末節的小問題了，我想我做出了那麽大的讓步，那邊也應該會明白我的誠意，我也會讓他們付出足夠的代價來彌補我的讓步的。”</p>
“那既然這樣，就來陪陪我吧。”特蕾莎伸手撫摸了一下少年人的臉，“你也忙碌了那麽久，是該休息了。”</p>
“好。”艾格隆隻是簡短地回答，然後拉住了她的手。“那我們去散散步？”</p>
“從上島以後，每天我們都在這裏散步，島上到處走遍，已經有點無趣了。”特蕾莎搖了搖頭。“今天我們換個方式吧？”</p>
“那你希望怎樣呢？”看到特蕾莎這麽說，艾格隆心裏知道她肯定有主意了，于是就問。</p>
“殿下，你還記得你剛剛來我家的時候，我帶你做了什麽嗎？”特蕾莎滿懷期待地問。</p>
艾格隆低下頭回憶了一下。</p>
“你帶我來到一個池塘的亭子裏面，然後教我釣魚。”片刻之後，他回答。“在那裏你跟我說了很多事情，你請求我爲自己的前途着想。”</p>
艾格隆的記憶非常深刻，因爲他在卡爾大公的莊園内做客的時候，得到了非常熱情的款待——簡直就跟家人一樣。</p>
那短短的幾天，在他這一世的經曆當中，确實是有趣而又甜蜜的經曆。</p>
“是啊，難得你都還記得。”特蕾莎非常滿意地笑了起來，“那我們重新找回一下往日的回憶——殿下，我們去釣魚吧！”</p>
說完之後，她向着窗外招了招手，“在我們的周圍，有廣袤無際的大海，我們兩個一起泛舟海上，一定很有意思。”</p>
艾格隆順着她的手，看了看外面。</p>
今天天氣确實不錯，天空多雲，擋住了熾烈的太陽，但是又沒有下雨，也沒有刮大風，倒是适合泛舟海上——</p>
等等，這更加說明特蕾莎并不是臨時起意，她心裏一直都想着要和自己重溫舊夢，隻不過今天等到了一個好天氣罷了。</p>
想通了這一節之後，艾格隆心裏也頗爲感動。</p>
“肯定會很有意思的。”他點頭答應了特蕾莎的要求。</p>
于是，兩個人一起來到了港口的棧橋邊，從守衛那裏要了一艘小船。</p>
“陛下，您和公主殿下打算做什麽？”一直在他身邊負責護衛工作安德烈-達武連忙問。</p>
“如你所見——”艾格隆攤了攤手，“我想要和特蕾莎在海面上釣魚。”</p>
“那您會劃船嗎？”安德烈-達武問。</p>
艾格隆頓時一滞。</p>
艾格隆沒有多少渡海的經驗，他甚至還有點暈船，不過此刻在特蕾莎的面前，他當然也不想要退縮。</p>
“劃個小船沒什麽問題。”他硬氣地回答。</p>
“那我爲您劃船吧。”安德烈-達武看出了什麽，于是自告奮勇。</p>
“安德烈，你沒有聽清楚嗎？是我要和特蕾莎在一起，不需要有人在旁邊看着。”艾格隆嚴肅地回答，“放心吧，我們自己能夠應付得了。”</p>
“那至少請讓我也和人劃船跟在您和殿下身邊吧。”安德烈-達武猶豫了一下，最後提出了折中方案，“請放心吧，我會保持合适的距離，絕對不會幹擾到您和殿下的興緻，您盡可以盡情休息，我和其他人一樣都希望您能夠從中獲得樂趣，放松身心。”</p>
……</p>
看着安德烈的面孔，艾格隆知道這已經是自己衛隊長最大的讓步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人選倒是沒有選錯。</p>
連劃船釣個魚都這麽麻煩……還得被專人看着，真是讓人不爽。</p>
不過，從這一點來說，自己确實已經是個大人物了，這也是大人物才配享受的待遇吧。</p>
一想到這裏，他也沒有什麽氣惱了，他拍了拍安德烈-達武的肩膀，默認了對方的要求，然後轉身帶着特蕾莎走上了小艇。</p>
艾格隆之前隻有過泛舟博登湖上的經曆，而即使那個時候，他也沒有負責劃船，所以對他來說操縱小艇非常生疏，他隻能用蠻力劃槳。</p>
好在現在海面風平浪靜，并沒有什麽阻力，所以他雖然吃力，但也帶着小船離棧橋漸行漸遠，來到了海中——而安德烈-達武也如同他剛剛承諾的那樣，帶人劃着船遠遠地跟在後面，既不打攪他們的雅興，也有餘裕随時過來排除危險情況。</p>
就這樣，艾格隆和特蕾莎來到了近海當中。</p>
在這裏，放眼望去，小小的基督山島已經隻是遠處一個很容易被忽略的黑塊，而周圍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汪洋大海，猶如一塊大得不可思議的深藍色碧玉。</p>
是時候停下了——艾格隆放下了手中的槳，然後靜靜地打量着面前的大海。</p>
身處在其中，輕易就能讓人感受到自己是如此渺小。</p>
而這隻是地中海而已，大西洋和太平洋更加要廣袤多少倍？</p>
這無窮無盡的藍天碧海，不受時光的桎梏，近乎永恒。</p>
誰能數清楚它們見證過多少興衰？</p>
但是，這種渺小無力的感覺，更加激起了艾格隆的征服欲。</p>
無疑他不可能戰勝時間，他所得到、所建立、所創造的一切，注定也會随同時光腐朽，直至湮沒于曆史當中，但那又如何？哪怕隻有一瞬的生命，隻要轟轟烈烈地活好這一瞬，那也就夠了，恰如煙火劃過天空，留下那燦爛的瞬間。</p>
也就在這時候，特蕾莎站了起來，然後從背後抱住了少年人。</p>
“大海……好美啊！一直在奧地利長大的我，很少能夠見識到這種美，我原以爲我在書本上就已經了解了它，可是直到坐船來到海中的時候，我才知道那種廣袤壯闊的美，隻有親身經曆才能夠體驗到……”她小聲感歎，然後又打起了精神，“殿下，也許這就是你孜孜不倦的動力吧……我知道，大海比一個池塘要開闊得多，這才是适合你翺翔的天地，你終究不屬于池塘。”</p>
“說得很好，特蕾莎。”艾格隆笑了笑，然後轉身過來，也抱住了特蕾莎，“我很高興你能夠如此理解我。”</p>
兩個人擁抱了一會兒之後，特蕾莎終于滿足了。</p>
她從旁邊拿起了釣竿和其他漁具，遞到了艾格隆的旁邊。</p>
“殿下，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訣竅嗎？”她笑着問。</p>
“不太記得了。”艾格隆搖了搖頭。</p>
“沒關系，可以從頭再來，一次不行就十次，隻要在一起總能學會的，畢竟我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特蕾莎笑得越來越深了，“開始吧……這是我們獨處的娛樂，沒有任何人打攪我們……”</p>
于是，肩并肩地靠在一起，一邊交談一邊釣魚。</p>
随着時間的流逝，輝煌的落日漸漸向着海面沉下，将海面染成了金黃色，随着浪濤的顫動，不斷地閃耀着迷離的光彩。</p>
兩個人的影子也被逐漸拉長，與廣袤無垠的海洋融爲了一體。</p>
“殿下……爲我寫首詩吧。”特蕾莎突然看向了少年人，“我等了好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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