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陛下的房間裏離開之後，基督山伯爵沒有片刻躊躇，直接去了原本分配給自己的房間，探望法利亞神父。</p>
這位神父，随同他一起度過了最爲悲慘的地牢歲月，并且在這段時間裏教導他指引他，也成爲了他精神上的父親。</p>
而在得知自己親生父親的悲慘結局之後，愛德蒙-唐泰斯眼下已經舉目無親，他僅剩的親情，此刻也隻能全部寄托在神父身上了。</p>
随着距離的縮短，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最後，他來到了房門前，然後輕輕地敲了敲門。</p>
“誰？進來吧，門沒關。”裏面傳來了一聲溫和的招呼。</p>
愛德蒙-唐泰斯如釋重負，然後一把推開了門。</p>
很快，他就在房間中央的躺椅上看到了法利亞神父，而老人也在同一時刻看到了他。</p>
就在這一瞬間，老人的表情變得柔和，然後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的孩子！你終于回來了。”</p>
“是的，我回來了。”愛德蒙點了點頭，然後緩步走到了老人的身邊。</p>
他注意到，法利亞神父雖然還是半身癱瘓，但是現在精神氣色都相當不錯，面色紅潤，而且頭發和胡子也被梳理過了。</p>
謝謝你，夏奈爾……</p>
愛德蒙-唐泰斯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功勞，差點感動得潸然淚下。</p>
“愛德蒙，你的任務都已經完成了嗎？”老人笑着問，“也許這是一個多餘的問題。”</p>
“是的，陛下托付給我的兩個任務，我都已經完成了。”愛德蒙-唐泰斯點了點頭，“不過，這也是靠着幸運和别人的幫助，并不是我的能耐有多強。”</p>
接着，他将自己巴黎之行的短暫經曆，都簡略地告訴給了法利亞神父——當然，他父親的事情他就隐去不講了，他隻想把這份傷痛藏在心底最深處。</p>
神父饒有興緻地聽着，直到他說完之後，他才重新開口，“這麽說來，你已經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在巴黎打出名号了？”</p>
“姑且算是這樣。”愛德蒙回答。</p>
“愛麗絲和艾格妮絲姐妹兩個，看上去十分值得結交，以後你去巴黎，要記得給她們備上足夠豐厚禮物——她們給你的幫助是錢都很難換到的。”老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回答，“記住，愛德蒙，世上沒有人欠你什麽，他們給你的善意你應該都一一予以回報，隻有這樣才能建立穩固的友情。”</p>
“我牢記您的教誨。”愛德蒙連忙點頭答應。</p>
“陛下這次給了你一筆大錢，你要好好使用，别想着省錢，盡情去花掉，跟身邊的所有人打好關系。你現在處在一個花得越多，未來就回報越多的階段，要好好把握。”法利亞神父繼續告誡自己的義子，“另外，我的孩子，你一定要銘記我的忠告，要堅定不移地效忠陛下——你可以享受他贈送給你的一切，但是你也要銘記，越是慷慨的人越是憎恨不忠，任何一點微小的失誤都會斷送你現在的光輝前程。”</p>
“我已經發誓要效忠他了，您是了解我的，我忠于自己的誓言。陛下救了我的命，還如此賞識我，我會用自己的一切回報他，哪怕自己的生命。”愛德蒙-唐泰斯鄭重地發誓。</p>
“那好，你會希臘語嗎？”神父突然問。</p>
“嗯？”愛德蒙-唐泰斯一時不解，“您爲什麽這麽問？”</p>
接着，他又輕輕搖了搖頭，“我在地中海當水手的時候去過希臘島嶼和城市不少次，能聽懂一點當地的語言……但是我不會講。”</p>
“那你現在就應該去爲之努力了——去學希臘語吧，順便依照你過去的經驗，招募幾個懂希臘語的水手和翻譯，你現在有這麽多錢，足夠辦成這件事了。”神父下了命令。</p>
“爲什麽要這麽做？”愛德蒙-唐泰斯一陣不解。</p>
當艾格隆跟神父說出自己下一步計劃的時候，愛德蒙已經離島去巴黎了，所以不知情，而神父打算私下裏告訴他，作爲他進一步高升的契機。</p>
“接下來陛下準備去希臘，志願幫助他們的獨立戰争，借機擴張自己的實力——小小的基督山島實在容納不下他的野心。”法利亞神父小心地說，“此時此刻他非常缺乏能夠幫助他溝通當地人的人，所以這也是你必須去爲之努力的方向。記住，如果你希望一直維持你得到的信賴，那你就不能做一個隻會唯唯諾諾、被動等待命令的人，你要主動去爲陛下排憂解難。”</p>
“原來如此……”愛德蒙-唐泰斯先是一陣驚愕，然後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那好！我馬上就去辦。”</p>
愛德蒙當年的水手生涯當中，除了善于使舵之外，還頗有幾分學習語言的天分，在地中海各處商港來回，學到了不少當地人的語言，眼下他也有信心盡快掌握希臘語。</p>
“我到時候，也會跟着陛下一起過去，爲陛下出謀劃策——而到時候我也會眷顧你，幫助你進一步鞏固地位。現在陛下認可你，但還不夠，我要讓所有人都認可你，心悅誠服地敬佩你。”神父鄭重地說。</p>
“您也要去希臘？”神父後面的話，愛德蒙已經聽不清了，他大驚失色。“不……不要這樣！您的身體不允許您這樣颠簸，您把事情交給我就行了，我會做好的！”</p>
“不，愛德蒙，這不僅僅是爲你，也是爲我自己。”法利亞神父執拗地搖了搖頭，一臉的決絕，“孩子，你還年輕，但我已經老了，老到了死神随時會光顧我的地步。現在我回首我的一生，我到底還剩下什麽呢？我這輩子已經荒廢了太多年頭了，直到現在還一事無成，每次想到這一點我都會在心裏悲傷歎息，我年輕時隻覺得自己憑借自己的知識和頭腦可以無往不利，爲自己許下了種種宏願，結果回頭一看……我還什麽都沒有做成，這一輩子就要結束了！”</p>
神父悲傷地長歎了一口氣，“如果我還在牢房裏那也就算了，但是現在我有機會給自己留下點什麽，難道我能讓自己袖手旁觀嗎？不，不行！我不甘心于這樣去見上帝，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在死前做出點事情來，我不會再浪費機會了……我的孩子，我必須去做成點什麽，你應該理解我的。”</p>
神父的語氣越來越急促，流露出了平時罕見的激動。</p>
而這也讓愛德蒙啞口無言了。</p>
他知道，再勸什麽都沒有用了，人生在世，終究還是要追尋一點意義的。</p>
他内心中燃燒着同樣的火焰，所以他理解義父的所思所想。</p>
“那我會盡量照顧您的。”最後，他隻能點頭答應了下來。</p>
是的，法利亞神父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完成青年時代的宏願，爲自己的人生留下值得銘記的痕迹。</p>
而在他死後，他的人生将在愛德蒙-唐泰斯身上延續，他非要把自己的義子變成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不可。</p>
“愛德蒙，無論是你我，還是陛下，我們都必須勝利，所以我們要拿出不成功就去死的精神去幹，然後等待命運的裁決。”法利亞神父重新露出了笑容，“我相信我們已經得到了上帝的眷顧，所以去幹吧，榮耀在等待着我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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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這對義父義子密談并且許下宏願的同時，艾格隆也在夏奈爾的引領下，來到了修道院的大堂當中。</p>
因爲之前早已經被廢棄了很多年，所以修道院充滿了破敗的痕迹，大堂更是如此。</p>
而現在，這裏已經被打掃一新，地上被鋪平了，還放上了地毯；牆壁上的窗戶也被修整，窗戶之間挂滿了流蘇，遮掩了牆上所有斑駁的痕迹。</p>
雖然看上去算不上富貴奢華，但至少也是一個嚴肅莊重的場所了。</p>
而這時候，這裏已經擠滿了人。</p>
不光是基督山伯爵這次帶回來的人，就連那些島上原本的重要人士們，也都被艾格隆特意叫了過來。</p>
他準備将這次會見，作爲一個值得他和他的部下們銘記的慶典。</p>
随着時間的流逝，場内的人越來越多，直到最後，當預定到來的人們都來齊了以後，大門緩緩地關上了。</p>
場内的人們開始屏息凝神，他們都知道，他們效忠的對象馬上就要出現了。</p>
而那些剛剛上島的人們更是翹首以盼，他們非常想要一睹皇帝陛下的風采，确定這個少年人到底配不配得上他的盛名。</p>
就在氣氛達到了最凝重的時刻，大門又緩緩打開了。</p>
接着，一個穿着禮服、披着一件天鵝絨大氅的金發少年，帶着莊重的表情，緩步走了進來。</p>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從他平靜的面孔當中看不出任何痕迹。</p>
但是從他目空一切的眼神當中，足以看出那種不爲外物所動的堅定意志。</p>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周圍的人們自動分開了路，讓他走到了正中央；而夏奈爾則低着頭，靜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後面，一起走了進來，最後站到了人群當中，讓她的主人獨享所有人的注目。</p>
一瞬間，大堂陷入到了詭異寂靜當中。</p>
艾格隆站在中央，然後環視着前來觐見自己的臣下們，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但是又好像對每個人都予以矚目。</p>
這些人，就是他現在的家底了。</p>
他将帶着他們去建功立業，然後去搶奪法蘭西的皇位，如果勝利的話就将擁有一切，如果失敗的話……不，沒有失敗，絕不會有。</p>
他在美泉宮呆了那麽久，親眼目睹親身經曆過他外祖父、哈布斯堡皇帝的煊赫排場，這點排場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所以他波瀾不驚。</p>
而這種平靜在注意着他的人們看來，更說明了他有那種皇者的氣度。</p>
爲什麽自古以來，那些君主們都喜歡擺出威儀和排場？</p>
并不是他們每個人都喜歡這麽做，而是，他們必須通過這種儀式性的行爲，昭示君臣名分，表現出自己的身份高于其他人的天命。</p>
少年人和對面一群青年人遙遙相對，這些人要麽穿着便裝要麽穿着各式各樣的軍服，但是他們的眼睛卻放射出同樣雄心勃勃的視線。</p>
這是燃燒着的烈火。</p>
每當對上這種視線的時候，艾格隆就有一種正在看鏡子的感覺。</p>
是啊，你們和我一樣都有野心，這很好，沒有野心的話我們所有人又何必跑到這個破島上演這樣一出戲呢？！</p>
來吧，野心勃勃的人們，渴望建功立業的人們。</p>
我準許你們來到我的身旁，分享我的榮光。雖然你們如此弱小，就連幾縷幽魂也能讓你們孱弱發抖。但我将統帥你們，集合你們的微光，點燃沖破天際的火焰，遮蔽暴烈的太陽，燃盡呼嘯的狂風，将這藍天碧水的人間守禦……</p>
今天基督山島屬于我，明天法蘭西也将屬于我。</p>
片刻之後，這奇特的寂靜，被震耳欲聾的爆發所取代。</p>
“皇帝陛下萬歲！”</p>
路易和查理，兩位皇族親王率先舉起右臂高喊——這也是隻有他們才能享有的殊榮。</p>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在場的人們，紛紛舉起了手臂或者佩劍，然後發出了激昂的喊叫。</p>
不管是發自内心而是隻是爲了捧場，他們都以這種方式，表示了對少年人的尊重和臣服。</p>
這就夠了。</p>
在潮水般的歡呼當中，艾格隆面無表情，靜靜地聆聽着房間内的回響。</p>
他知道，這既是榮耀也是義務。</p>
他獲得了他們所有人的臣服，但是相應的，他也背負上了義務，要去相應所有人的集體意識，要爲那個夢寐以求的目标而戰。</p>
而這就是他的宿命。</p>
他已經爲此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還有什麽可怕的呢？</p>
“我的追随者們，感謝你們效忠于我。”艾格隆擡起頭來，平靜地對着這些人說，“在帝國陷于困頓的時候，隻有最忠誠的衛士才會對它不離不棄，因此我感受到了你們的忠誠，并且對此緻以無窮的感激。在此我也向上帝宣誓，隻要帝國能夠重建，那我将會用一切來回報你們，這是你們應得的，我忠誠的勇士們！”</p>
“帝國萬歲！”他得到的，是又一聲整齊的歡呼。</p>
夏奈爾混在人群當中，眼含淚光，滿面激動地看着自己的主人。</p>
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畫面。</p>
“陛下……”在嘈雜的喊聲當中，她帶着哭腔小聲自語，“謝謝，謝謝您允許我分享您的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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