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就要入夜了。</p>
血紅色的殘陽收斂了自己的光芒，掙紮着将最後僅剩的金色絲線抛擲在大地之上，無奈地将自己統治的天域讓位給了暗沉的夜之女神。</p>
就在這僅剩的日光下，少年和少女忘情地擁吻着，誰也沒有在意時間的流逝。</p>
艾格隆看着已經貼到了他面前的少女姣好的面容，但是視線卻好像已經模糊。</p>
和上次在阿爾貝蒂娜宮裏面的那次親吻一樣，這是他主動的行爲。</p>
他是真的被感動了。</p>
能夠被特蕾莎這樣的女孩子，如此看重、如此喜愛，如此無怨無悔的追随，這是他自己都不敢去妄想的事情，所以當真正碰上的時候，他也知道，這是他此生錯過一次以後就再也沒機會碰到的了。</p>
此刻在他懷中的特蕾莎，就像此刻在他面前那黑夜之前最的後一抹金色殘光，瑰麗夢幻，而又稍縱即逝。</p>
所以……他不想要抛開了。</p>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兩個人的唇舌才終于分開。</p>
特蕾莎臉紅撲撲得，但是仍舊大着膽子，擡頭看着少年人，然後他睜大了眼睛，莊重地看着特蕾莎，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p>
“你幹了一件傻事，姑娘。”</p>
“什麽傻事？”特蕾莎不明所以。</p>
“我給過你機會的，讓你有機會跑開，但你任性地丢掉了機會，你讓你自己在我心裏刻下了痕迹……這種傻事會讓你承受後果的——”艾格隆傲慢而又平淡地看着少女，講述着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實，“我是一個冷漠的人，誰都看得出來，但是這份冷漠注定了我更加珍視自己心上的那些事物，無論是榮耀還是人。所以我要告訴你，你不幸已經被我放入到了心頭，我要把你留在我身邊，縱使現在做不到，但終究有一天，我會讓你想逃也逃不走，你後悔也晚了。”</p>
特蕾莎先是驚愕，然後聽完了以後，卻忍不住嗤笑了出來。</p>
“殿下就算說情話也這麽與衆不同呀！不過，很好聽呢！”</p>
然後，她腼腆地屈膝行禮，“哎，真是悲慘！那我就隻能以我這一生剩下的這些時間，來忍受這份不幸了。”</p>
說完之後，她又拉住了他的手，靠在了他的身邊。</p>
“前天我收到了我祖母的囑咐。”沉默了片刻之後，艾格隆重新開口了，“她嚴厲地斥責了我對你所作所爲，并且告訴我，她認定既然你沒有解除婚約的意思，那我應該也要履行我自己承諾過的義務，我答應了她。”</p>
特蕾莎明白了艾格隆的意思。</p>
那就意味着陰霾重新散去，面前的天空好像又重新綻放出了光明。</p>
“謝謝祖母對我的厚愛……雖然我前幾天才見到她，但是我保證，我以後會像親生的孫女兒一樣尊敬她，我會沿着她的腳步，将她曾經養育起來的家族發揚光大，讓波拿巴這個姓氏重新成爲歐洲最耀眼的名字！”特蕾莎也鄭重地回答。</p>
“我這陣子正在想辦法去見到她，說來凄涼，我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我的祖母了，我的腦海裏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有關于她的記憶，她是我的至親，但卻被排除在了我的人生之外——所以，于情于理我都需要去拜見她一次，讓波拿巴家族最年長的人祝福我的事業，确認我的權威。”艾格隆向特蕾莎點了點頭，然後發出了邀請，“特蕾莎，你願意一起去嗎？我想，如果我們一同站在她的面前，她一定會更加高興吧。”</p>
“我樂意！我無比的樂意！”還沒有等他說完，特蕾莎立馬就迫不及待地點頭答應了下來。</p>
如果兩個人一同面見萊蒂齊亞，然後在祖母面前得到見證，那麽婚約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延續了下來，甚至比奧地利宮廷的官方宣告更加來得稱心如意。</p>
所以，這一切波折原來隻是上帝的考驗，自己咬牙忍耐，拼命去抵抗災難，終于通過了考驗，于是得到了更好的結果……特蕾莎心想。</p>
之前的一切痛苦與哀愁，此刻都已經轉化成了喜悅，這股潮水般的喜悅，讓她感覺自己全身輕飄飄的，于是她抓得更緊了，仿佛在害怕自己就此飛走。</p>
而她的臉上，已經洋溢着笑容，看上去猶如盛放的玫瑰一樣，整個人都神采飛揚。</p>
“那我們什麽時候過去？”她問。</p>
“現在還不行，但是我想應該很快就可以了。我這次來羅馬，就是爲了和教會當中某些位高權重的高層人士打通關系，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可以買通他們，然後到時候他們自然會行個方便，讓我秘密見到我的祖母。”艾格隆回答。</p>
到了這時候，他覺得也沒什麽必要再隐瞞特蕾莎了，所以說得非常痛快。</p>
“買通高層……”特蕾莎陷入了思索。</p>
以她對殿下的了解，既然他說了是高層，那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而且能夠決定羅馬王見到自己祖母的人，按常理來說肯定也是羅馬城中的大人物。</p>
這樣的大人物，胃口肯定也不小，所以重金買通這樣的大人物，真的隻是爲了見祖母一面嗎？</p>
“您買通教會，還有别的什麽打算嗎？”一想到這裏，特蕾莎脫口而問。</p>
問出來之後，她立刻就有些後悔，目前兩個人還剛剛重逢，她貿然就問這種機密事項，實在讓殿下尴尬。</p>
“啊，我隻是随口問一下而已，您不用在意……”</p>
“沒什麽，特蕾莎，”艾格隆微笑着搖了搖頭，“事到如今我還是告訴你爲好——我打算借助教會在天主教世界的權威，來宣揚我的名聲，爲此我将會花一大筆代價去收買教會的高層，還要花更大的一筆錢去組建一支志願軍，參加解放希臘的事業。如果我成功了，那我就是從萬惡的奧斯曼人手裏奪回了希臘，整個基督教世界都将會爲我歡呼，而那時候教會将成爲我的鼓吹手，我将擁有我夢寐以求的名譽和威望。”</p>
“呀！”特蕾莎尖叫了起來。</p>
這叫聲當中，帶有抑制不住的驚喜和興奮。</p>
“您要完成拜倫未竟的事業嗎？殿下，這太好了！”</p>
不愧是個喜歡文學的少女，艾格隆說起自己計劃的時候，特蕾莎居然第一時間想到了那位英國大詩人拜倫。</p>
這位着名的詩人，青年時代在旅行當中來到了希臘，親眼見證了當地居民被暴虐的土耳其人統治的慘狀，于是在後來他積極投身到了希臘解放運動當中。</p>
因爲他詩人的身份，不明就裏的人可能會以爲他隻是個隻會嘴花花的文人墨客，隻是來希臘走馬觀花，像旅遊一樣客串一個解放者；但在實際上，拜倫所做的工作比大多數人想象的還要多。</p>
他注重實踐，緻力于獨立軍的組織建設，統一軍隊指揮，整頓部隊紀律，雇傭了外國軍官來訓練這些招募的士兵，主持軍械的修配和存儲工作。</p>
因爲希臘地小民貧，他捐獻自己的财産自費支付其軍饷，他到處籌措戰費，購置軍火和各種軍需品，不求任何報酬。</p>
爲了擴大希臘獨立運動的影響力，他還利用自己的知名身份，到處宣傳希臘所受到的壓迫，希望激起基督教世界國家的集體憤怒，他寫出了《哀希臘》、《希臘獨立戰歌》等等作品。</p>
總之，在希臘的獨立戰争當中，他是集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于一身的人物，一個人負責了籌資、宣傳和組建軍隊等等工作，他付出的努力和心血讓他成爲了希臘解放聯盟的領導者之一。</p>
而就是這些繁雜的工作，最終吞噬掉了詩人本來就孱弱的身體——他因爲操勞過度而病倒，然後又因爲淋雨而病重，直至死去。</p>
1824年4月19日，拜倫病逝在希臘，但他臨死之前并沒有爲自己而哀歎，而是在爲希臘并未解放而惋惜。他說：“不幸的人們！不幸的希臘！爲了她，我付出了我的時間、我的财産、我的健康;現在，又加上了我的生命。此外我還能做什麽呢？”</p>
這并不是詩人的浮誇，他确實是做了他所說的一切。</p>
因此他也得到了整個希臘的敬重，在他死後，希臘獨立政府宣布爲拜倫舉行國葬，全國哀悼三天，在舉行殡儀時，獨立軍的士兵們列隊肅立于街頭，對牧師跟着靈柩高唱贊歌，靈柩上放着寶劍和盔甲，還有一頂桂冠，以此來表達對拜倫的崇敬。</p>
6月29日，他的靈柩被運回到了英國。</p>
而拜倫的事業也随之戛然而止，西方各個大國出于各自的利益盤算，暫時沒有同意幫助希臘獨立的事業，詩人轟動性的死亡雖然一時間成爲了歐洲社交界當中的大新聞，但最終一切還是歸于沉寂。</p>
但是，特蕾莎還記得這位偉大詩人的其人其事，所以一聽到艾格隆說到自己的計劃時，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位詩人。</p>
她也立刻就被這個想法所鼓舞。</p>
“殿下……太好了！您确實是在進行一項偉大的事業，基督教世界一定會爲您歡呼的！至少奧地利人會爲您歡呼，因爲我們跟土耳其人世代爲仇。”特蕾莎立刻就興奮地附和了艾格隆的想法，“您将會完成拜倫未竟的事業，讓他在天堂當中安息……不，我應該說，拜倫應該會滿懷欽佩地看着您創下這份偉大的功績！您對我來說比拜倫還要厲害也可敬得多……”</p>
看到特蕾莎如此激烈的反饋，艾格隆忍不住心裏啞然失笑。</p>
他之所以這麽打算，隻是基于利益的權衡而已，哪裏想過什麽拜倫，内心裏都是最現實的計算，卻沒想到特蕾莎卻爲此舉塗上了如此光輝的脂粉。</p>
不過，這倒也是一個可以宣傳的噱頭。</p>
一個集哲人詩人和軍人于一身的皇帝，必将受到世人的追捧和矚目吧？</p>
但歸根結底，他知道自己隻是個狂人罷了。</p>
“你說得沒錯，我會在拜倫曾經戰鬥過的地方，赢得他沒有得到過的榮譽，願他安息。”于是，他随口回答。</p>
“隻有你配得上這麽做。”欣喜之下，特蕾莎又投入到了艾格隆的懷中，讓自己的臉貼到了少年人的胸口，聆聽者那不屈的心跳聲。</p>
書齋中的少女曾經多少次爲詩人和希臘的命運扼腕歎息，也曾遐想過有什麽英雄會完成這份未竟之業。</p>
而現在，那個人就在她身邊。</p>
雖然這項事業還沒開始，但是她無比深信，他一定能夠做到……</p>
此刻她更加覺得，殿下是她心中理想的化身。</p>
接着，她總算從興奮當中緩過勁來了。</p>
“您的資金是從哪兒來的呢？這肯定需要一大筆錢吧？”</p>
“我從舊日的支持者那裏找到了足夠的贊助，至少支撐目前的計劃還沒什麽問題。”艾格隆回答。</p>
“就算如此，資金壓力還是很重吧？”特蕾莎微微蹙眉，“我不能袖手旁觀。等我回奧地利，我就讓父親把原本答應給我的嫁妝都變換成現金，然後就交給你去完成這些事業吧。”</p>
呃……艾格隆震驚了。</p>
在這個年代，上流社會當中，貴族女子在婚後的生活幸福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己嫁妝的多寡，這些嫁妝即使在婚後也可以由她支配，作爲她未來安身立命、安度晚年的必要支撐。</p>
可是特蕾莎卻一句話就輕飄飄地打算讓出來，慷慨得讓人震驚。</p>
“我現在并沒有那麽缺錢，特蕾莎，你不必再爲難你父親了。”他連忙拒絕。</p>
“不，殿下，這有什麽爲難的？這本來就是父親答應給我的，我有權決定怎麽花用。既然你以後應該不會繼續生活在奧地利了，所以那些土地和其他财産對我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還不如變成現金來支援你更好。”特蕾莎微微笑了起來，“如果你舍不得看我受損，那就當成我對你的投資吧，我相信你以後一定可以還給我的。”</p>
……艾格隆又失語了。</p>
“特蕾莎，你讓我自慚形穢。”片刻之後，他由衷感歎，“我居然差點扔下了你。”</p>
“沒什麽，這隻是命運的作弄而已，是可以克服的，而且我已經在克服了。”特蕾莎笑着搖了搖頭，“我現在注視着你，而我希望以後也同樣能夠如此……感謝上帝，讓我能夠呆在你最近的距離，看着你去實現自己的夢想，殿下，我也要盡我的一切所能，幫助你完成你的事業……因爲你的事業就是我的事業，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我愛你，我愛你！無論你登上皇座，還是敗給了命運，這對我來說都一樣可愛。”</p>
“我希望我能成功……我必須成功。”艾格隆斬釘截鐵地回答，“而等到那時候，如果你還要求的話，我會跪下向你求婚，我會這麽做的。”</p>
直到不久之前，他還不會想到自己口中會說出這種話來，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說出這番話卻如呼吸一般自然，也許這就是特蕾莎的努力所造成的水到渠成的效果吧……</p>
“這可是你說的，我記住了。”特蕾莎綻放出柔美的笑容。“現在也許還需要一點點波折，但是到時候，我會來到希臘找到你，然後我再也不離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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