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秀美的博登湖，迎來了春天的又一次黃昏。</p>
太陽漸漸向着山峰之間墜落，天空被殘陽染得枯黃，顔色也越來越深，仿佛在預示着夜色即将降臨。</p>
因爲光線正變得暗沉，所以遠處的阿爾卑斯山脈顯得尤爲峥嵘，似乎恨不得将太陽夾碎。而太陽和山峰在水中的倒影糾纏在一起，在波浪當中搖曳生姿，猶如精靈在其中舞蹈。</p>
博登湖畔傍晚時分的天空，也依舊充滿了詩意的美感。</p>
一艘小船正遊弋在靜谧的湖水當中，随着它的移動，在平靜的水面當中激起了一道道波紋，讓水中的精靈們舞動得更加激烈。</p>
艾格隆此時就站在船頭，看着面前這如詩如畫般壯觀的黃昏景色，心裏充滿了少年人的豪情。</p>
眼下他正在應愛麗絲的請求，和特雷維爾夫婦泛舟于湖上。</p>
爲了保密，愛麗絲謝絕了船工随行，隻是租用了一艘空船，讓跟随着自己一同到來的仆人來負責掌控。</p>
在谷倉底下窩了兩個月，已經把他憋悶壞了，今天能夠看到這樣一番如畫美景，又怎麽可能不心懷感觸呢？</p>
苦痛的煎熬終将過去，而他終究會創下功業，受到世人的頂禮膜拜，讓對自己寄予厚望的人們看到，他們的一切期待都沒有被辜負。</p>
直到那一天，他會和自己珍重的人一起同遊，享受暴風雨之後的甯靜時光。</p>
不管這一天有多麽遙遠，但它一定會到來的。</p>
可是，珍重的人，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呢……</p>
他突然回憶起了，自己寫的劇本裏，就同樣出現過瑞士的湖畔。</p>
接着他又回想起了在美泉宮創作劇本時的點點滴滴。</p>
那是蘇菲殿下陪伴他的日子，那是他迄今爲止最珍貴的回憶……那也是他親手背棄的過往。</p>
“我親愛的朋友，你可知道你做了什麽？你站在一個渴求溫情的女子面前，你賦予了她希望，你讓她重新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你又怎能忍心再狠狠地讓她絕望？”</p>
他的腦海中突然回想起了這句台詞。</p>
記憶中蘇菲念出台詞的樣子突然閃現在了眼前，就如同她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帶着哭腔呵斥自己一樣。</p>
他的心忍不住有些隐隐作痛。</p>
趕緊停下來！他深呼吸了一口，讓自己總算從回憶當中掙脫了出來。</p>
兩個月來他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于蘇菲的消息，奧地利官方沒有透露關于她的隻言片語，她好像被這個世界暫時抹消了一樣，再也沒有在社交場和公衆活動當中出席過。</p>
雖然他的理智上不相信他的外祖父、奧地利帝國皇帝陛下會真的憤怒到失去理智，對蘇菲降下最殘酷的刑罰，但是眼下這個樣子，實在容不得他不擔心。</p>
他決定了，一旦離開瑞士，就想辦法找個渠道打聽蘇菲的消息，至少要确認她此刻的安全——雖然骨子裏的倔強，讓他依舊拒絕在創下功業之前在蘇菲面前展露自己的名字。</p>
“陛下，您在發愁什麽嗎？”就在這時候，他的背後傳來了一聲輕柔的問語。</p>
艾格隆中斷了思緒，緩緩轉過頭去，然後發現站在他身後的愛麗絲，正笑容滿面地看着自己。</p>
“爲什麽會這麽問呢？”他反問。</p>
“我隻是覺得您剛才看上去有些悲傷。”愛麗絲小聲回答。“自從見到您之後，您一直給我一種超脫于年紀之外的穩重和氣勢，但是剛才……我終于看到了一個少年人的影子，甚至都有點像個詩人了。”</p>
“哈哈……”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呢？”</p>
“當然是誇獎了。”愛麗絲又淺笑了起來，“我之前看到過一些有關于您的新聞，都說您博學多才，并且立志做一個文學家。”</p>
“那隻是我用來麻痹奧地利人的幌子而已。”艾格隆搖了搖頭，“曾經有人問我願意做歌德還是做拿破侖，我在心裏早就做出了回答——我隻能做一個拿破侖。”</p>
“但即使如此，您也不會每時每刻都在做皇帝啊，您在國家大事之外還會有自己的娛樂。”愛麗絲執拗地堅持了自己的意見，“比如現在——您看，這裏的景色多美啊，您可以來一首詩嗎？”</p>
艾格隆沒有立刻回答。</p>
他看了看，她的丈夫埃德加，此時正在船尾，欣賞着周圍的景色，一邊體會大自然壯闊的美，一邊以此來尋找自己的繪畫靈感。</p>
自從埃德加從自己的陛下這裏領受到了“重大任務”之後，這兩天他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如果更好、更準确地落實陛下的想法，這項艱巨工作讓他損耗了太多的精力。</p>
對他來說，這姑且也算是放個假吧。</p>
“是想要讓我體會一下埃德加爲了創作而絞盡腦汁的苦楚嗎？”他忍不住開了個玩笑。</p>
“您想到哪兒去了！”愛麗絲忍不住笑着抗議，“您能夠向他委以重任是他的榮幸，這說明您看重他、認可他，不是嗎？事實上我反而很高興呢！”</p>
“高興？”艾格隆有些不解。</p>
“他是我丈夫，我當然想看到他能夠振作起來有所作爲了。”愛麗絲的笑容消失了，臉上略帶着一點感慨，“陛下……老實跟您說吧，我其實并不是特别贊同他和他父親爲了富貴而去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在結婚之前也做好了過緊日子的心理準備，我從未企盼過他大富大貴……但是看到他這麽投入、這麽認真去做事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打心眼裏感到高興。至少這給了我一個理由，讓我相信特雷維爾家族爲您效勞是一件好事。”</p>
聽到了愛麗絲這番剖白，艾格隆愣住了。</p>
看着愛麗絲的眼睛，他相信她的話都是發自内心的真話。</p>
正因爲如此，那才顯得感情真摯而又珍貴。</p>
然後他就想起來了，埃德加在自己面前炫耀過的那些話。</p>
“我倒是希望，我能夠讓他配得上你。”感慨之下，他不禁脫口而出。</p>
“他現在就配得上我……”愛麗絲幸福地笑了起來，然後她又擡頭看向了少年人，“我們說回正題吧，陛下——我隻是想讓您最後爲我的新婚旅行留下一個紀念而已，這場旅行并非是爲我而起，而是爲您而起；但我希望它是爲我而終，我隻想讓我的新婚回到我所夢想過的那樣瑰麗夢幻……您願意賜給我這樣的榮幸嗎？”</p>
艾格隆愣了一下。</p>
愛麗絲還真是執着，她覺得自己珍視的新婚旅行被政治陰謀所玷污了，所以希望用另外一種傳奇性的方式來挽回、或者說重新裱糊。</p>
某種意義上自己也确實欠了她這樣一個人情，所以……稍稍滿足一下她的願望也未嘗不可。</p>
“既然您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隻好答應您了。”一想到這裏，艾格隆聳了聳肩。“隻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創作能否讓您滿意。”</p>
“如果您自己滿意了，那我就沒有理由不滿意了。”愛麗絲馬上回答。</p>
艾格隆不再多話，他重新轉過頭去，看向了遠處的天空。</p>
天空已經大半變成了灰黑的夜空，上面密布着繁星點點，隻有西邊還留存着最後一絲暗沉沉的昏黃——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山峰之間隻留下了一線金色，頑強地向人們證明白晝依舊殘留。</p>
這是多美又多麽壯觀的景象。</p>
少年人被這景象所感染，他抛卻了一切心中的煩惱，也忘記了自己還是逃亡者之身。</p>
這一刻，他隻當自己已經是世界之王。</p>
他擡起了右手，以挑戰者的模樣，面對着遠處的蒼穹，和蒼穹之後暗藏着的造物主。</p>
“你們，山巒與湖中的精靈們，栖息于湖中、追逐着陽光又害羞逃避的精靈們；</p>
你們，在月下的夜空當中曼妙舞動，誘使螢火圍繞在你們身邊，爲教堂肅穆的晚鍾伴奏的精靈們：</p>
我準許你們來到我的身旁，分享我的榮光。雖然你們如此弱小，就連幾縷幽魂也能讓你們孱弱發抖。但我将統帥你們，集合你們的微光，點燃沖破天際的火焰，遮蔽暴烈的太陽，燃盡呼嘯的狂風，将這藍天碧水的人間守禦：</p>
我手握天火與雷霆，用無情的霹靂，碾碎那些阻止我的妖邪；我将使海峽爲之幹涸，隻爲給你們開辟通往幸福的路；然而支配我的并非狂暴的憤怒，而僅僅是溫情的憐憫，我以酷烈的寒風掃蕩一切，卻隻爲讓溫暖重新降臨人間！</p>
你們，遊蕩于大地害怕無處所依的精靈們，你們不必害怕被抛棄，也不必擁擠于大洋彼岸悲慘哀吟，來吧，當你們困于絕望，自有我爲你們賜福！”</p>
在最後一縷陽光從天空消失之際，少年人輕輕地念完了自己的詩。</p>
愛麗絲靜靜地聽完了少年念的詩歌，直到最後，她輕輕地笑了起來。</p>
“還真是陛下才會去寫的詩啊……真是充滿了皇帝的傲慢。”</p>
艾格隆這時候才從自己的激情當中恢複了理智。</p>
啊喲，我這是在做什麽？</p>
他立刻就有點後悔。</p>
人家隻是想要自己寫首詩慶祝新婚，結果自己卻寫了一種這樣的詩歌……完全隻是爲了自娛自樂。</p>
“抱歉，愛麗絲……”他連忙對愛麗絲道歉，“我可以再另外想一首。”</p>
“不，不用了，陛下。”愛麗絲連忙搖了搖頭，“詩歌最重要的是那一瞬間的真情實感，以及接下來情感的噴薄而出，您剛才已經做到了，我看到了您眼睛裏面燃燒着的輝光，這對我來說就夠了。況且，您的情感已經宣洩完了，再讓您繼續創作的話，估計您也找不到感覺了……”</p>
艾格隆想了想，發現愛麗絲确實說得很對，自己喊完了這一大段話之後，确實已經找不到詩性了。</p>
“還好這裏隻有您一個人在聽，不然我還真有點難爲情……”艾格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這種孩子氣的話，不至于讓您感到可笑。”</p>
“同樣的話在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也是不一樣的。沒有人會爲您的話感到可笑，陛下。”愛麗絲認真地回答了他。</p>
接着，她鄭重地又向少年人屈膝行禮，“陛下，我也預祝您将成爲大地的主宰，塵世的至尊！希望您能夠牢記您剛剛說過的話……‘我以酷烈的寒風掃蕩一切，卻隻爲讓溫暖重新降臨人間！’。”</p>
“我會記住的。”艾格隆笑着回答。</p>
他又回頭看向了前方。</p>
現在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船上的挂燈也亮了起來。</p>
黑沉沉的湖水上隻有這一葉孤舟，一切是那樣安靜，又是那樣寥廓寂寞。</p>
是該回去了。</p>
“謝謝您的邀請，愛麗絲——”艾格隆向愛麗絲道謝，“我很愉快。”</p>
“真巧，我也很愉快。”愛麗絲點頭應了下來。</p>
接着，她突然又開口了，“陛下，您能夠再答應我一個請求嗎？”</p>
“嗯？又有什麽請求了？”艾格隆一下子有些驚訝。</p>
“别慌張，陛下，這次的請求微不足道了……”愛麗絲狡黠地笑了起來。</p>
接着，她的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然後用溫柔的語氣說了下去，“雖然現在還沒有什麽強烈的反應，不過我有預感，我已經懷孕，将會成爲一位母親了。”</p>
愛麗絲帶着由衷的喜悅，看着少年人。“也許這個孩子會在今年底出生。”</p>
“恭喜你！”艾格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高興地向對方道賀，“愛麗絲，你一定會成爲一位最優秀的母親的。”</p>
“那麽我可以厚顔爲了我第一個孩子，向您讨要一個名字嗎？”愛麗絲笑着問。</p>
“當然可以——”艾格隆同樣笑着回答，“我樂意把自己名字的一部分贈送給他。就叫夏爾怎麽樣？這是我祖父的名字，我父親将它賜給了我，我将它轉贈給你的兒子，希望他能夠分享到我們家族的一份榮光。”</p>
“謝謝您，陛下！”愛麗絲喜不自勝，連忙點了點頭。</p>
片刻之後她又有些猶豫，“那如果是女兒呢？”</p>
“如果是女兒的話，那就叫夏露吧。”艾格隆想了想，然後回答。</p>
“好！這樣就圓滿了！陛下，我代替還沒有出世的孩子，感恩您的賜名！”愛麗絲滿懷激動喜悅，屈膝向着艾格隆行禮，“我一定會教導孩子延續家族的傳統，繼續爲您效忠，也請您以後能夠眷顧這個孩子！”</p>
“我承諾過的，隻要我能夠君臨法國，這個孩子就必将富貴終身。”艾格隆鄭重地回答。“請你們繼續忠誠于我吧，我會證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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