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的紅寶石劇院，如同往常一樣燈火通明。</p>
雖然現在已經是十月底，外面溫度已經降低了許多，但是人聲鼎沸的劇院裏卻仍舊悶熱，燭光混合着人們的呼吸，将整個劇院蒙上了一層迷離的光線。</p>
而此刻，觀衆們，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p>
這是一部新劇，據說是一位最近不知名的新劇作家的作品，情節也非常新奇，台詞感情豐沛，十分吸引人。</p>
“如今上帝已經讓我萬劫不複，我該去詛咒誰？不，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應得的……我爲自己編織了一個幻夢，然後沉迷在這個幻夢當中，我騙自己說這就是幸福，全然不顧那些虛僞惡毒的笑容和甜言蜜語！</p>
是啊，我隻能詛咒我的愚蠢，生活對我隻剩下苦悶和欺騙，什麽也沒給我留下來，所以就讓我咎由自取吧！我甯可犯下自盡的罪孽，也絕不再讓自己回到欺騙與惡毒當中了……永别了，我愛與我恨的人，願全能的上帝見證你贈給我的一切；永别了，我的故鄉，我隻慶幸自己的靈魂沒有留在那裏！對不起，我的孩子，我送給你一個不潔的私生子身份，我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啊……我以死來償還你！”</p>
當演出到了高潮時段，女主角舞台上垂淚獨白，控訴自己所經曆的一切時，有些人甚至緊張到流下了淚來。</p>
最後，她臉色煞白地站了起來，然後搖搖顫顫地走到了湖邊，再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投湖自殺。</p>
在觀衆們沉重的歎息聲當中，帷幕被緩緩地拉了起來，演出終于結束了。</p>
雖然演出已經結束，但是劇場内出現了怪異的沉默，女性觀衆默默垂淚，而男性觀衆也一時緘口不言。</p>
直到片刻之後，稀稀落落的掌聲開始在各處響起，直到最後，彙聚成了劇烈的轟鳴，爲這場十分精彩的演出緻敬。</p>
掌聲和歡呼聲巨細無遺地傳遞到了樓上的那些包廂内，而在三樓的一個不起眼的包廂當中，索菲娅-梅明根小姐将自己手中的镂金小望遠鏡收了起來。</p>
接着，她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少年人，然後露出了喜悅的笑容。</p>
“祝賀你，梅明根先生，你一鳴驚人了！”</p>
少年人沒有答話，而是靜靜地站在欄杆邊，看着觀衆席若有所思。</p>
如同蘇菲公主所說的那樣，這場演出相當成功，得到了觀衆的認可，這不光是滿足了他的創作虛榮心；更重要的是，那也就意味着這場劇可以多次進行演出，然後流傳出去，這才是他原本的目的。</p>
隻要持之以恒，那麽終究會有人追根溯源，找到這裏。</p>
現在，隻需要靜靜等待時機了。</p>
“怎麽，你好像不怎麽高興？”看到少年沉默不語的樣子，蘇菲有些奇怪。</p>
“我當然高興，但是認爲，現在就慶祝還爲時太早。”艾格隆微笑着回答，“我還想要得到更大的成功，現在的這點歡呼，我原以爲我會非常滿足，但是事實證明還是滿足不了我。也許您會覺得我貪得無厭，但是……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p>
“你對自己要求太苛刻了。”蘇菲公主忍不住搖了搖頭，“不過……這也是好事，不斷進取才是人應該去追求的。沒關系，你還可以繼續努力，既然初次上陣就取得了如此成就，那麽你必将嶄露頭角，得到所有人的認可。”</p>
頓了頓之後，她又笑了起來，“誰能想得到，我随口想出的梅明根這個名字，居然還真就會被他人所傳頌呢……”</p>
“那，您能不能獎勵我一下？”艾格隆突然問。“讓我更有動力一些。”</p>
蘇菲頓時就有些發窘。</p>
“你的腦子裏就不能裝點别的東西嗎？”她忍不住叱罵。“好好的氣氛都讓你破壞了。”</p>
少年人沒有答話，隻是眼巴巴地看着她，猶如是乞食的孩子一樣，明明都已經比她高了卻仍舊輕易地讓她心軟。</p>
“好吧，好吧……你真是讨厭。”她憤憤不平地罵了一聲，然後，她像是自暴自棄一樣，貼過臉去，然後閉着眼睛，親吻住了少年人的嘴唇。</p>
好一會兒之後，他們才結束了這一個最近慣常履行的儀式。</p>
“這下滿意了吧？”蘇菲微紅着臉，瞪了少年人一眼，“我真不知道你怎麽會變成這樣。”</p>
“也許是因爲您吧。”少年人潇灑地聳了聳肩，“是您讓我陷入半瘋，偶爾忘記了理智，不管不顧地做出那些超乎尋常的事。”</p>
聽了這句話之後，蘇菲頓時僵住了，她緊緊地抱住了少年人。</p>
“那，我和你的女主人公，會不一樣嗎？”片刻後，她小聲問。</p>
“會，一定會不一樣的。”艾格隆輕輕地撫弄了她的臉，然後小聲回答，“也許會發生些許波折和磨難，但是我跟您保證，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抛棄您的……任何劫難都隻會讓我更加銘記您對我的好意。”</p>
“說什麽劫難，你好好待在我身邊的話，有我保護你又怎麽會有劫難呢？”蘇菲重新笑了起來，“除非你自找苦吃，像伊卡洛斯一樣爲無聊的妄想摔斷自己的翅膀。”</p>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艾格隆頓時有些吃驚。</p>
她是察覺到了什麽，還是有感而發随口一說呢？</p>
雖然内心震動，但是他也不敢追問到底是什麽意思，于是隻好暫且沉默。</p>
好在蘇菲似乎也不想繼續這個讓人喪氣的話題，另外又問了一個問題。“聽說你準備去拜訪卡爾大公一家？”</p>
“是的，上次卡爾大公帶我出去，我就答應過他會前去拜訪。他爲我盡心盡力，當然不是因爲看我順眼而已，我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去他那兒，那麽我就必須履行諾言。”艾格隆點了點頭，“請諒解我一下，以他的身份地位，哪怕我想要拒絕他，也必須盡量委婉溫和一點。”</p>
聽到了他的話以後，蘇菲表情黯淡，很明顯有些失望，但是她心裏也知道少年人說的話都是對的。</p>
雖然對卡爾大公頗爲不滿，但是蘇菲同樣也希望艾格隆能夠在外嶄露頭角，進而飛黃騰達，所以她也不願意剝奪對方好不容易得到的順境。</p>
促成這樁聯姻是皇帝陛下的意志，想來想去，她也隻能暗地裏阻撓，讓這項提議慢慢泡湯。</p>
一想到這些事，她原本的興奮之情也熄滅了大半。</p>
“沒關系，你去外面散心幾天也好，我覺得這對你有好處。不過，一定要記得自己答應過我什麽。”蘇菲公主再度叮囑。</p>
“我記得清清楚楚。”艾格隆點頭答應了下來。</p>
“好了，不要再去提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了，我們繼續看戲吧。”蘇菲總算心情好了起來，“不過，看完你的之後，我覺得也沒什麽好看的了，等會兒我們就回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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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兩個人在包廂當中對話的時候，在樓下的觀衆席，一個穿着樸素的淡黃色裙子的少女，靜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的座位。</p>
她頭上戴着一頂綴着羽飾半圓形的粉色小帽，帽檐垂下來的薄薄面紗，遮住了她原本青春靓麗的面龐，也讓周圍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p>
她以極輕的腳步，沿着螺旋樓梯走上了樓，然後在走廊上找到了福雷斯蒂上尉。</p>
“上尉，晚上好。”一邊打招呼，她一邊掀起了面紗。</p>
福雷斯蒂嚴肅地向她行了禮，“晚上好，殿下。”</p>
“謝謝您告訴我這個消息，讓我沒有錯過這場演出。”特蕾莎笑着向他點了點頭，“果然和我預想的那樣，這個劇本搬上了舞台之後确實能夠打動人，而且可以得到觀衆的認可，隻可惜……我沒有在其中幫上忙，真是遺憾，我居然錯過了這麽好的機會。”</p>
“我對戲劇不太懂，我的職責也不是這個，所以請恕我無法跟您讨論。”上尉苦笑了一下，“不過，既然您這麽認可殿下的努力，我想他知道的話一定會非常開心吧。”</p>
以他的立場，當然會極力希望促成此事，因此故意一直說殿下的好話。</p>
特蕾莎當然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她還是微笑着回答，“我想他以後應該不會很缺乏認可……不過，我确實也可以在别的很多方面幫上忙，隻要他不拒絕的話。”</p>
“殿下當然不會拒絕了。”上尉連忙搖頭，“那麽……您是要去跟殿下打個招呼嗎？如果您想去的話，我可以帶您去。”</p>
特蕾莎猶豫了一下。</p>
“此時此刻，他應該不是一個人在裏面吧。”片刻後，她以肯定的句式問。</p>
“是的，蘇菲殿下也在那裏。”上尉對此倒也不加以隐瞞，“您知道的，她是殿下的主要贊助人，一直不遺餘力地幫助殿下，如果沒有她的話，這一切根本不可能實現。”</p>
“是啊，我能理解……我都理解了。”特蕾莎點了點頭。</p>
她确實理解了爲什麽那天蘇菲對自己有如此之大的敵意。</p>
冒着風險如此無怨無悔地幫助那個少年，想必是抱着非常特殊的感情，也許是母親對孩子的愛，也許甚至是女性對男性的愛，如果擁有這種感情的話，碰到對方突然冒出來一個未婚妻的話，肯定會氣得發瘋吧……從這一點來說，那一天她僅僅如此表現，還算是比較克制的了。</p>
“那我就不去打招呼了，就讓他們好好看戲吧，我想他們也不會喜歡突然有人過去打攪的。”特蕾莎輕輕擺了擺手，“萬一，我是說萬一我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事情，那豈不是讓我們所有人都尴尬？”</p>
“殿下……您的意思是……？”上尉有些驚訝。</p>
“别誤解，我沒有生氣，這也不是氣話，我确實生過氣，不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特蕾莎仍舊微笑着，“不瞞您說，我雖然很喜歡對他人謙遜，但内心還是有點自傲的，所以我不能理解明明我擁有一切能夠讓人前途光明的條件、而且我都已經把話說到那個份上，還是被人無情推開，難道是我魅力全無，或者是殿下讨厭我？等我知道這一切，我反而就能夠理解了……爲什麽殿下會對我如此表現。</p>
殿下從小孤苦無依，因此内心缺乏他人的愛，與被人重視被人需要的安全感，就像在沙漠裏即将渴死的旅人一樣，當他碰到了一點點别人給予的好意時，他就會本能地将這一切視爲瓊漿玉液，所以隻要蘇菲殿下利用這種心理，就能夠無所顧忌地給他下各種命令，讓他做那些明顯不符合他利益的事情，而殿下也一聲不吭地照辦了，結果造成了如今的局面……”</p>
她攤了攤手，略微遺憾地歎了口氣，“他沒有錯，一個人重視自己所愛又有什麽錯呢？當然我也沒有錯，我隻是晚了一點點罷了，如果早一點的話，就不至于處在這個爲難的境地。”</p>
“您真是聰明！我還什麽都沒說，您就把情況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了。”上尉舒了一口氣，“您看，這個情況确實讓我們也覺得有點爲難，殿下太不理智了。”</p>
“既然他不理智，那我就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再把情況弄得更糟糕了，不是嗎？”特蕾莎笑着反問，“所以，今天就到此爲止吧，我愉快地享受了一次觀劇體驗，而殿下則享受自己的歡樂時光，其他的就都停留在迷霧當中吧。”</p>
“您的意思是……您可以視而不見嗎？？”上尉有些震驚地問。</p>
“您這是哪的話？我憑什麽幹涉呢？”特蕾莎挑了挑眉毛，貌似懵懂地反問，“我們現在沒有任何正式關系，他對我也沒有任何義務，他想做什麽都是他的自由，我也不願意去強行約束。也許以後會有所不同，但至少現在，殿下有權利爲自己才華的成功展示而慶祝，這是他應得的。”</p>
“好的，我明白了。”上尉點了點頭。“特蕾莎殿下，不管别人怎麽看，我覺得您是最好的人選，我覺得殿下自己也會掂量清楚的，他隻是暫時昏了頭而已。”</p>
“您可别弄錯了，我可是等着他求我答應的那一方呢。”特蕾莎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又向上尉揮了揮手，“再見~先生。”</p>
接着，她轉身離開，踏着細碎的腳步又沿着樓梯走了下去。</p>
慢慢地，她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p>
她并沒有自己口中所說的那樣寬宏大量，但是她更加明白，此刻她在對方心中的分量，真要不管不顧地大鬧，最後無非是讓一切都破碎到不可收拾罷了。</p>
她并不生少年人的氣，因爲她知道對方經曆了什麽，又是多麽渴求幫助和關愛，他又怎麽可能不被蠱惑呢？</p>
如果真要有一個人錯了的話，那顯然就是蘇菲殿下了。</p>
不管她對殿下有多少幫助，但是現在的現實情況就是，她出于嫉妒心和占有欲，蠻橫無理地逼迫他在自己前途上自殺，這實在是過分——也許她就是享受那種被别人極度依賴的感覺吧。</p>
一個人怎麽能任性到這個地步呢？</p>
所以，她更加不能放棄，這不僅僅是在爲自己的未來，更加是挽救一位才華橫溢的少年。她無比确信，隻有自己才是最能夠挽救他人生的人選。</p>
她是有這個氣概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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