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晦暗的燈光下，艾格隆和蘇菲都一言不發，靜靜地看着經理，等待着他發表意見。</p>
對蘇菲來說，這橫豎是個走過場而已，無論經理意見到底如何，她都完全不在乎，反正她既然決定了幫助艾格隆把劇本上映就一定要做到，誰也攔不住；而對艾格隆來說，他卻有些緊張——畢竟作爲一個作者，縱使隻是把劇本當幌子，他也不可能完全對他人的評價毫不在意。</p>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經理重新擡起了頭來，看着對面的兩人。</p>
“怎麽樣？”艾格隆問。</p>
“先生，這确實是一個有趣的故事。”經理以和剛才完全不同的嚴肅态度回答，“至少，我認爲它能夠試着去上映一下，不過……爲了配合演出需要而進行必要的修改。”</p>
“我不想修改。”艾格隆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他，“這是我的作品，裏面的情節、人物和台詞都是我雕琢出來的，我要的就是那種原汁原味的感覺，修改了的話那就感覺不是自己的了。”</p>
這當然隻是借口而已，對艾格隆來說，把劇搬上舞台本來就是爲了發出信号，要是被改編得面目全非，那他辛苦忙活這麽多還有什麽意義？</p>
“先生，我當然理解您對自己作品的驕傲，您放心吧，我們如果上映的話不會改動太多的，隻是讓它更适合在舞台上演出而已，比如有些場景需要更換環境之類的。”經理連忙擺了擺手，“事實上您當然擁有主導權，決定哪些東西不可修改。”</p>
聽到對方這麽說，艾格隆總算是放下了心來。</p>
“那麽您覺得它能夠是個能賣座的故事嗎？”蘇菲連忙問。</p>
“這個我可不敢跟您保證，小姐。”經理苦笑着搖了搖頭，“老實跟您說吧，雖然我已經在這一行幹了快三十年，但我還真不懂哪一部劇一定會賣座，如果我懂，我早就賺大錢退休了。我們的觀衆就像是最不可靠的歡場女子，總是多情又善變，即使是最有名的劇作家也會有倒大黴被喝倒彩的時候——”</p>
接着，他又挺直了腰杆，然後向着少年人點了點頭，“不過，雖然我不能保證，它至少是一個有趣的故事，上映它以後即使不太成功，也不會砸我們的招牌，至少不至于得到太多噓聲，我想這就足夠了。”</p>
“您這是說的什麽話呢？”還沒有等艾格隆說話，蘇菲倒是不高興了，“還沒有開始就潑給我弟弟潑冷水嗎？”</p>
“沒關系的。”艾格隆搖了搖頭，“先生這麽說，我反而很高興，至少我有資格被他評價了。”</p>
艾格隆知道，經理這番話這才是行家的說辭，人家在這個行業這麽多年，什麽事情沒見過，他能夠這麽說，本身就意味着自己的作品可以被正經評論了。</p>
相反，他要是一副大喜過望相見恨晚的樣子，那才是純粹在迎合讨好蘇菲，變相地侮辱自己。</p>
“好吧，既然這樣，那也就是說，您覺得可以上映了？”看到艾格隆如此表現，蘇菲的表情也變得和緩了下來。</p>
“如果您樂意承擔所有費用的話，我是沒什麽意見了。”經理點了點頭，“另外，小姐，我也不會一味占你們的便宜，如果在舞台上映之後反響真的不錯的話，你們可以從票房當中抽成，這樣大家兩全其美，您看如何？”</p>
蘇菲看了看艾格隆，然後少年點了點頭。</p>
“好吧，那就這樣吧。”蘇菲馬上答應了下來。</p>
她忙活這麽多隻是爲了艾格隆開心點而已，能不能掙錢她還真的無所謂（甚至也從來沒有指望過），不過有這種意外之喜她自然也不會白白放過。</p>
“那好吧，我等下會找個人來寫好合約，我們就照此辦理吧。”看到事情如此順利，經理顯得非常高興，“隻要合約成立，我們馬上就可以安排排練，盡快上演。”</p>
“越快越好，我們可不喜歡等待。”蘇菲小聲催促，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劇本的創作者需要署我們姐弟兩個人的名字。”</p>
“沒問題，既然您負責費用，那麽一切都由您說了算。”經理一口答應了下來。</p>
接着，他暫時躬身告退。</p>
沒過多久，他又回到了包廂裏面，這次手裏拿着兩份契約書，内容就是他們剛剛商量好的事情，蘇菲和艾格隆草草地浏覽了一下内容，然後順手簽下了兩個人的假名。</p>
等他們簽完名以後，經理拿着一份契約書和艾格隆的劇本再度退出了包廂，而這也宣告了艾格隆心願得償。</p>
或者說，他的計劃取得了又一個階段性的成功。</p>
即使已經非常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此時少年仍舊難以掩飾自己心中的興奮，他站在包廂的邊緣，目光閃爍，心裏則在期盼他的堂兄們早點察覺到自己的信号。</p>
“看你高興的，跟個孩子似的。”蘇菲公主笑着調侃了一下，然後站在了他的旁邊，“還早着呢，沒必要這麽激動。”</p>
她當然不會理解爲什麽少年人會如此高興了。</p>
“殿下，謝謝您！”艾格隆猛地回過頭來，誠摯地看着蘇菲，“要是沒有見到您的話，我真的想象不到自己的生活該是多麽黯淡！謝謝您，賦予了我的生活以色彩。”</p>
看着少年人如此熱切的視線，蘇菲的臉瞬間就紅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p>
“我不是說過了嗎，在這裏不要叫我殿下！”她低垂下了視線。“隻不過是一點小忙而已，不用這麽誇張的客氣啊。”</p>
她猜錯了少年人此刻的激動和興奮來自于何方，但是這并不妨礙她爲他感到高興。</p>
“抱歉……一下子因爲太高興所以忘了。”艾格隆終于反應了過來，然後馬上改了口，“索菲娅姐姐，您一定是上帝派過來拯救我的天使，如果不是，那我也要上帝承認是。”</p>
“你要是時時刻刻都像現在這麽乖該多好。”被他如此恭維，蘇菲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那我就沒有白費力氣了。”</p>
說到這裏時，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有一種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感覺。</p>
于是，他們有默契地重新轉開了視線，看向了并不遙遠的舞台。</p>
演員們正在賣力地演出，觀衆們都出神地看着，沒有人在意他們頭頂上的小小角落發生的事情。</p>
蘇菲公主雙手托腮，手肘放在欄杆上，默默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p>
“真高興這裏誰也不關心我說了什麽，以及我是什麽儀态。”好一會兒之後，她小聲說，“艾格隆，我們确實身處在一個很容易讓人厭煩的世界裏。人人都知道身邊的一切虛僞而且痛苦，但人人又離不開這些虛僞和痛苦，找不到自己的需要，也感覺不到自己被人需要，人跟人就算近在咫尺，心也總是相隔萬裏……我們創造了一個被珠寶妝點的荒漠，然後把它取名叫做宮廷！”</p>
艾格隆沒有回答，而是回過頭來看了看蘇菲公主。</p>
按輩分來說，她是自己的舅母，但是……她也隻比自己大了六歲，現在才二十一歲出頭啊。一個女人在這個年紀總會充滿了青春瑰麗的幻想，而她卻嫁到了奧地利來，成爲了一個毫無情趣可言的平庸之徒的妻子。</p>
沒錯，她賦予了自己生活以顔色，但是換過來講，自己豈不是也讓她的生活多了些許顔色？</p>
所以她才會不顧外界的看法，親密地接近身份特殊的羅馬王，用這種方法來給日漸幹枯的心靈以慰藉吧。</p>
無論是原本的曆史上，還是這個已經走向分支的曆史上，她都是如此做的。</p>
好在，這一次自己也能夠給她以慰藉，沒有讓她失望。所以她會費這麽大力氣來讓自己開心——實際上也爲她自己尋了開心。</p>
隻是未來……</p>
他馬上掐斷了念頭，不願意再去想下去了。</p>
“其實，我還要感謝你。”公主殿下突然沒頭沒腦地說。</p>
“啊？感謝我什麽？”艾格隆有些疑惑。</p>
蘇菲公主環顧四周，看了看光線昏暗的包廂。</p>
“這個小小的包廂，甚至還沒有我的試衣間大，可是在這裏我卻感到少了太多拘束……艾格隆，這就是我們的世界，屬于索菲娅-梅明根和弗朗茨-梅明根的世界，哪怕隻有這麽點大也夠了。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p>
接着，她又苦笑了起來，“真是可笑，我們在真實生活當中甯可向他人虛假以對，然而到了虛假的地方卻渴望找到真實……我的弟弟，告訴我，你是真實存在的嗎？此刻正站在我身邊嗎？”</p>
艾格隆一時無言以對。</p>
自己對她有她對自己這樣真誠嗎？</p>
肯定沒有。</p>
但是要說完全沒有任何感情，那也絕對是假話，實際上他對公主殿下充滿了歉疚感，甚至還在爲将來注定的分别而感到痛苦。</p>
可是有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p>
算了，不想了，至少在這一刻，不做羅馬王也不做萊希施泰特公爵，做弗朗茨梅明根吧。</p>
在這裏，他們就是梅明根姐弟，再不用受那種繁文缛節的束縛。</p>
誰也不會打攪他們。</p>
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公主殿下的手。</p>
“是的，我，就站在您的面前。”</p>
公主殿下顫抖了一下，然後想要抽回手來，但是他握得很緊，所以她一下子抽不回手，最後于是隻好放棄了。</p>
他握得很緊。</p>
“你這個小混蛋。”蘇菲微微蹙眉，然後小聲地咒罵了一句，“哪有弟弟會這樣對待姐姐的？”</p>
不止姐弟，夫婦也是可以一個姓氏的啊。既然可以假扮姐弟，那爲什麽不能假扮夫婦？</p>
艾格隆突然心想。</p>
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蹿上了他的心頭，一瞬間讓他猶如觸電一樣僵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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