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打攪你們年輕人的娛樂了，繼續吧。希望今晚的你足夠開心。”</p>
在皇帝陛下的指示下，兩個人再度行禮向陛下告退，然後重新并肩走回到了大廳的中央。</p>
也許是因爲剛剛陛下那席話的緣故，特蕾莎的臉上總顯得有些羞澀，視線也隻是低垂在地上，不敢再去看旁人們的表情。</p>
直到來到舞池當中，兩個人的視線才再度交彙。</p>
“殿下，我們開始吧？”艾格隆一邊問，一邊向她伸出了手來。</p>
特蕾莎默默地擡起了手，和少年雙手搭了起來，兩個人重新開始跳舞。</p>
不過，因爲這次是跳華爾茲，所以相對剛才，他們的腳步要慢了許多，動作也更加舒緩。艾格隆因此也有了更多的餘裕，可以觀察周圍的情況。</p>
“殿下……”跳了一會兒之後，原本一直沉默的特蕾莎突然開口了。“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p>
“怎麽了？”艾格隆一邊配合着她的腳步，一邊低聲問。</p>
“請問……您對奧地利，對我們這個家族，到底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呢？”特蕾莎又猶豫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上次見到您之後，我嘗試過想象一下，但是……但是感覺自己很難得出結論。果然是我生活經曆不足的緣故吧……”</p>
平白無故問我這個幹什麽？難道你還指望我跟你說實話嗎？艾格隆在心裏冷笑。</p>
雖然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特蕾莎卻好像感受到了什麽，微微垂下了頭向他道歉，“對不起，我可能問了一個非常掃興的問題，惹起了您的不快。但是請您不要誤解我，我隻是純粹出于自己的好奇心來問這個問題的，絕對沒有替任何人刺探您隐私的意思……我不是那種人。”</p>
說到這裏，她心裏又倍感失望。</p>
如果連互相敞開心扉、甚至隻是透露一點點心意都做不到，那又何必談婚論嫁呢？自己隻是被當成了工具罷了。</p>
看着她又驚慌又失望，還帶着點沮喪的表情，艾格隆忍不住笑了笑，“您真的希望知道嗎？那能否替我保密？”</p>
“能，當然能！”特蕾莎一下子又有了希望，然後連連點頭，“我發誓我不告訴任何人，哪怕父親。”</p>
她是認真發誓的，因爲她知道，如果萬一少年跟她說了一些非常危險的心裏話，那是出于對自己的信任，自己當然不能辜負别人的信任。</p>
“那我，我告訴您吧——”艾格隆微笑着看着對方，“我對我從小到大的處境非常不滿意，也對歐洲各國對我的輕視感到憤怒，所以我心裏憋着一口氣，所以我做夢都盼着要追随父親的腳步，再度創建帝國，然後帶着大軍殺入奧地利……”</p>
“上帝啊……！”特蕾莎臉色煞白，發出了一聲哀歎，“果然……果然是這樣……”</p>
“——然後，就跟拿破侖一樣，搶一位公主回去當妻子。”</p>
“嗯？”聽到了後面的話之後，特蕾莎公主忍不住愣住了，她重新擡起頭來，看着對方臉上的笑容，忽然明白了過來。“您在開我玩笑！”</p>
在她小小地抱怨時，腳步一下子沒注意，一個跄踉往後仰了過去，差點摔到了。</p>
還好艾格隆眼疾手快，立刻不着痕迹地跟着彎腰，然後攬住了她的腰把她重新扶了起來，小小的風波隻是惹來了一陣視線，但很快又歸于平靜，人們隻是以爲特蕾莎公主失誤了，于是紛紛善意地裝作什麽都沒有看見。</p>
特蕾莎總算重新恢複了鎮定，然後她又氣又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您真是……太過分了。”</p>
“我也沒想到您反應那麽大。”艾格隆抱歉地點了點頭，“剛剛您可真是吓壞了。”</p>
“您的話确實很吓人啊……”特蕾莎輕輕歎了口氣，“難道您不擔心嗎，說出這種話來，如果我回頭告密的話，哪怕您這隻是開玩笑也一定會受到嚴厲訓斥的。”</p>
“從小到大我受過很多次嚴厲訓斥，并不害怕多來一次兩次。”艾格隆冷靜地回答，“再說了又能怎麽樣呢？無非是命令我以後更加恭敬而已，以這麽低的成本看清楚您值不值得來往，其實也不壞。”</p>
“好吧，那您賭赢了，殿下。”特蕾莎笑了笑，總算緩和了剛才的緊張氣氛。“我沒有興趣做個卑鄙的告密者。不過……您到底是怎麽想的呢？這麽殘酷的話都已經說過了，那您應該不怕說真話了吧？”</p>
艾格隆重新打量了一下對方。</p>
看上去性格淡漠，不苟言笑，但是她的好奇心卻又出奇旺盛。</p>
結合之前的印象來看，或許她這不是冷漠，隻是羞怯過頭了，所以平常不知道該怎麽去跟旁人打交道所以顯得敬而遠之吧？</p>
“好吧，既然您非要知道，那我就說說看吧。”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其實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沒有完全想明白。”</p>
接着，在特蕾莎的注視下，他略微思考了片刻。</p>
“要說沒有怨憤，恐怕您也不信，但是像我這種人是不能被情緒所左右的，我能夠排除情緒的幹擾，去客觀地看待現實。”</p>
接着，他的視線越過了特蕾莎，看向了舞池外的人群，最終在人群當中發現了母親路易莎女大公，此時她正端坐着和别人談笑聊天。</p>
“我母親說過，她把我帶到這兒來，雖然有些對不住我，但至少讓我免遭路易十七橫死的厄運。我認爲她說得有道理，畢竟波旁家族和波拿巴仇怨太深，如果落到他們手中，那在我成年之前他們有無數種辦法送我提前去見上帝。</p>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奧地利和外祖父陛下對我有恩，不過，說實話我也不感恩……畢竟我也付出了您看到的代價。我迄今爲止十幾年的人質生涯應該算是還夠了債了吧？看着樣子以後刑期還會更長，我還要去感恩嗎？”</p>
特蕾莎一直看着少年的臉，等他說話了，她似乎若有所思。</p>
“所以您現在也并沒有那麽恨對嗎？”</p>
“是啊，我現在沒有愛恨，我也能夠客觀看待現實。”艾格隆點了點頭，“不過，以後我怎麽想，就取決于我接下來的命運如何了，我現在還年輕，可以憧憬未來，但如果再被這樣憋悶過十年二十年呢？我就算出生就戴罪，難道還要我還三四十年的債嗎？”</p>
“合乎情理，我也覺得是這樣。”特蕾莎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難怪……難怪您的母親那麽急着想要爲您指婚，如果有家庭的話您的行動範圍和行動自由肯定會多很多吧……至少還可以找到生活的樂趣。”</p>
接着，她又發出了一聲歎息，“我真爲您感到遺憾……父輩們的糾葛，逼得讓您喪失了童年，年紀輕輕就要想這麽多事。真的很抱歉。”</p>
“您對此沒有責任，無需道歉。”艾格隆回答。</p>
接着，他又重新笑了起來，“好了，我們還是結束這個有點讓人不快的話題吧，這原本應該是您高高興興的一晚。”</p>
“好吧，既然您這麽說的話。”特蕾莎點了點頭，同意了艾格隆的要求。“其實我反而覺得，我們這樣的對話，比那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要好多了……至少我能夠感覺您是真實存在的人。”</p>
接着，兩個人停止了對話，專心先跳着舞，舞曲也很快就達到了尾聲。</p>
在悠揚的樂曲漸漸停息的時候，兩個人的這一支舞也終于結束了。</p>
“殿下，屬于我的任務應該已經完成了。”艾格隆向她彎了彎腰，“我衷心祝福您在今晚能夠得到更多快樂。”</p>
“我也祝福您能夠更加快樂。”特蕾莎也向他躬了躬身，“殿下，雖然不能預知未來如何，但如果……如果我能夠爲您做點什麽，化解兩個家族之間的仇怨，也化解您心中郁結的怨憤，讓您可以像您應有的樣子走向成人的世界，那我也會感到無比歡心。”</p>
雖然内心頗爲封閉，但是艾格隆此刻仍舊爲特蕾莎公主這番話而感到有些感動。</p>
可惜，即使如此，計劃還是得繼續進行，這是可以付出的代價。</p>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卡爾大公大踏步地走到了兩個人的面前，接着攬住了女兒的手。</p>
他審視了少年人一眼，然後輕輕點了點頭。</p>
“舞跳得還不錯，小子。”</p>
接着，他帶着特蕾莎向回走，一路走到了皇帝和皇後陛下的寶座旁邊。</p>
而這時候，宴會也來到了高潮。</p>
在衆人的注視之下，宮廷侍從拿着一個托盤走到了兩位陛下旁邊，而皇後陛下從寶座上站了起來，接着從托盤上拿起了一頂小巧的王冠，戴到了特蕾莎公主的頭上。</p>
王冠小巧玲珑，純銀的框架纏繞出了玫瑰花的形狀，頂端鑲嵌着鑽石和紅寶石，寶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将公主殿下襯托得越發動人。</p>
“這是陛下送給你的禮物，祝賀你長大成人，特蕾莎。”皇後陛下微笑地看着她，“我想，這也是我們送給你父親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了。”</p>
“謝謝您，陛下。”特蕾莎極其禮貌地向皇後緻敬，“我會永遠銘記今晚的。”</p>
戴着王冠的特蕾莎，在大公驕傲的牽引下轉身面對賓客們。</p>
在衆人的驚歎與歡呼聲當中，特蕾莎的視線則悄然移動。</p>
然而并沒有找到。</p>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視線。</p>
此時的艾格隆，正悄然走出了大廳，然後沿着走廊來到了門外，他跟這麽多人呆在一起這麽久，又喝了一點酒，所以想要呼吸一下外面新鮮的空氣。</p>
今晚屬于他的戲已經唱完了，接下來再發生什麽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p>
雖然并非什麽老手，但是他能夠察覺得到，經過今晚的接觸，特蕾莎公主對自己的印象相當不錯，而這也就是說，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p>
可是……蘇菲殿下會怎麽想呢？她應該會看到今晚的所有場面吧？他閃過了這個念頭。</p>
就在他這麽想的同時，他分明看到，陰影當中有個人正在慢慢向自己踱步而來。</p>
她的眼睛裏，躍動着雖然勉強壓抑，但仍舊不悅的視線。</p>
“您今天可真是春風得意啊，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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