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寶石劇院，在整個維也納的劇院當中隻能算作二流，雖然位置不錯，但是并沒有多少出奇的地方，演員的水平也隻能說一般。</p>
不過即使如此，劇院的經理也早就曆經了世間百态，見慣了出手闊綽的客人。</p>
然而今天在他面前的客人，卻是他從未見過的類型。</p>
兩個人貌似是姐弟，但都非常年輕；衣着雖然平常，但是這個年輕女子總有一股頤指氣使的傲慢，而且自己報價之後沒有做任何考慮就直接答應了下來，隻求節省時間，言談舉止當中好像從沒有被“價格”這個詞困擾過一樣。</p>
該不會是什麽富貴家庭的孩子跑出來玩吧？他在心裏嘀咕。</p>
不過就算如此，隻要對方真的出錢，他也不在乎。</p>
“既然您這麽說的話，那請付款吧，我馬上就爲您辦理。”經理以盡量平靜的态度回答。</p>
蘇菲公主做了一個手勢，然後夏奈爾馬上走了過來付款。</p>
她當然不可能随身攜帶大量的金銀錢币，而是将幾張期票遞給了他。</p>
在這個年代，龐大的奧地利帝國還沒有自己的中央銀行，更加也就沒有通常意義上的鈔票可言，不過人們當然也能夠體會到貴金屬貨币不方便攜帶的痛苦，所以大額支付時經常會使用銀行家發行的期票作爲兌付手段。</p>
經理借助燈光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這是維也納信用最好的銀行發行的期票，他小心翼翼地确認了印戳和真僞，最後擡起頭來。</p>
“好的，小姐，現在包廂是您的了，我現在就帶你們去。”</p>
“很好。”蘇菲公主點了點頭，“除了視野要好之外，我要求位置也要盡量安靜一點，我們不喜歡被人打攪。”</p>
又要視野好又要僻靜，這個要求誠然有點自相矛盾，不過既然她出了這麽多錢，那麽她說什麽都是對的，必須得到滿足。</p>
“請跟我來。”</p>
經理帶着他們沿着兩側的樓梯走到了三樓，然後帶着他們來到了最中間偏右一點的包廂裏面。</p>
“這個包廂很寬敞，而且視野極佳，幾乎可以看到舞台上的一切細節……而且旁邊的包廂離這裏隔了一個過道，一般來說不會有來來往往的人打攪您的雅興。”經理畢恭畢敬地說，“小姐，您看怎麽樣？”</p>
蘇菲公主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确認了方位和視野之後，又看向了艾格隆，仿佛在問他有什麽意見。</p>
艾格隆輕輕點了點頭。</p>
“好了，那就這裏吧。”蘇菲公主于是馬上點頭答應。</p>
“那好，我們現在就簽訂契約吧！”經理生怕他們反悔，立刻就想要把整個交易敲定——碰到這麽好說話又這麽有錢的顧客，他覺得自己今晚真是走了大運。</p>
他很快就寫好了收據以及相應的契約，然後遞給了對方。“小姐，請簽字吧，簽完了以後交易正式完成，接下來這裏一年的使用權就歸你們所有了。”</p>
蘇菲公主拿過了筆，然後快速地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再遞回給了經理。</p>
“索菲娅-梅明根……”經理默念了一下簽約上寫着的名字。</p>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維也納有哪家富貴家庭姓這個姓氏。</p>
也許這是假名吧，不過根本無所謂，他不在乎。</p>
“那好，梅明根小姐，既然交易已經達成，那我就不打攪您了。”經理打算離開。</p>
“等一下！”蘇菲公主叫住了他。</p>
然後，她指着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艾格隆，“這是我弟弟弗朗茨，他不止喜歡看戲，還有另外一個特殊的要求，我希望你們能夠滿足他，金錢方面的支出我都可以負責。”</p>
“特殊的要求？”經理愣了一下，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麽。</p>
這年頭跑到劇院說有特殊要求的，肯定也隻能是女演員了吧，富豪追捧女演員是極其常見的事情，隻不過沒想到居然是從姐姐口中提出來的。</p>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少年。</p>
搞得這麽神秘，難道是想要讓自家小少爺學學開葷？真是讓人羨慕……看着這小子也挺俊俏的，那些小妖精們一定非常樂意吧。</p>
一想到這裏，他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猥瑣，“沒關系，少爺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隻要錢給夠，有的是人爲他服務的……”</p>
“你想到哪裏去了！”看到他的笑容，蘇菲公主明白過來了，于是又氣又羞，“我的意思是，他不止想要看戲，還想要自己去寫劇本，所以我希望到時候你們可以幫助他上演他的劇本。”</p>
經理終于明白了，他苦笑着搖了搖頭。“您這個要求恐怕讓人有點爲難……并不是什麽劇本都适合在劇院上演的。”</p>
劇院不是遊樂場，關系着這麽多人的飯碗，他可不敢亂來。</p>
“有什麽爲難的？我弟弟才華橫溢，寫劇本隻是爲了好玩而已，不花錢就能拿到他的劇本，你們應該感到走運才對！”蘇菲公主強橫地看着對方，“再說了，劇院每年上演之後被觀衆喝倒彩的劇多的是，就算最差情況也不過隻是多一部兩部而已，對你們來說又有什麽區别？大不了我給你們補貼票錢就好了，你們還有什麽不滿的！”</p>
被這位青年小姐一通搶白之後，經理愕然發現自己好像也沒什麽可以反駁對方的。</p>
劇院開張就是爲了掙錢，不管好劇還是差劇，隻要能掙錢那就沒區别，如果有人願意花錢去上演自己的劇本的話，也沒什麽不行。</p>
當然，要是劇實在太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劇院的牌子可能都保不住。</p>
思索了片刻之後，他決定先含糊答應下來，看看這位小少爺的狂想到底是什麽水平，如果隻是一般的爛，那配合他玩一玩好像也沒什麽問題。</p>
“既然這樣的話，那劇本能讓我看看嗎？我要看了以後才能做出決定。”最後，他小聲說。</p>
“劇本我現在還沒有寫完，不用着急，我先要熟悉一下環境再說。”艾格隆回答，“先生，謝謝您的配合，我會盡我的努力，讓您不至于感到後悔的。”</p>
相比于強勢的小姐，這位小少爺倒是客氣很多，看來家教真的不錯。這是經理離開包廂之後的最後念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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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理離開之後，包廂裏重新陷入到了安靜當中。</p>
恰好這時候，舞台的帷幕徐徐打開，演員們開始表演，于是蘇菲和艾格隆一起站在欄杆旁邊，靜靜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p>
因爲距離比較遠，所以舞台上的聲音有些變形，多了一些缥缈感，仿佛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當中傳遞過來的一樣。</p>
或者說，黑沉沉的包廂，現在主動從世界當中自我隔絕，自成了一番小天地。</p>
相比于舞台上的戲劇，此時艾格隆在想的是，到底應該趁着這個機會怎麽道歉，才能夠讓公主殿下消氣，回複到兩個人平常的相處模式。</p>
然而，正當他準備開口道歉的時候，蘇菲公主突然悶聲開口了。</p>
“現在你該滿意了吧？”</p>
“我……我非常滿意，殿下。”艾格隆有些驚訝，但很快他鎮定了下來，然後連忙跟對方道謝，“您對我的恩惠，以及比我期盼的還要多了，就爲了我一時的妄想，您居然忙前忙後做了這麽多事……殿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用語言來形容我對您的感激。”</p>
“在這裏我不是殿下了！”公主殿下皺了皺眉。</p>
“索菲娅姐姐！我永遠感您的恩。”艾格隆立馬改正了過來。</p>
看着他忐忑又誠懇的樣子，公主殿下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p>
“算了，看你這麽乖，我接受你的感激了。”</p>
“您……您的意思是，原諒我那次的沖動了嗎……？”艾格隆小心翼翼地問。</p>
他的問題，猶如是按下了按鈕一樣，瞬間又讓空氣凝固了起來，公主殿下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打量着他。</p>
糟糕，早知道不要再提那件事了。</p>
艾格隆心裏暗暗覺得不妙，但是他也不敢再多說，隻好沉默着等待公主殿下的訓斥。</p>
不過，他所恐懼的暴風雨并沒有到來，随之而來的是一聲歎息。</p>
“那天晚上剛剛被你抱住然後……的時候，我确實怒不可遏。”公主殿下微微有些臉紅，然後眨了眨眼睛，把視線又重新移動到了舞台上，“但是很快我就沒有生你的氣了，我想了想你那天的樣子，都已經快要精神崩潰了，一時喪失了自制力也能夠理解。唉……歸根結底這都是她的錯！一個母親怎麽能夠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呢？！”</p>
“謝謝您這麽寬宏大量。”艾格隆大喜，然後又有些疑惑，“可是後來這幾天裏，您的表現可不像是不生氣。”</p>
“我隻是……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而已。”蘇菲公主又歎了口氣，“艾格隆，我初見你的時候，你才十三歲，大概也就這麽高而已——”</p>
一邊說，她一邊比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後繼續說了下去，“可是現在，你卻比我還要高……時間的流逝真是無情啊，而我卻好像一無所覺，還把你當成那個羞澀又憂郁的孩子，可是你已經變成了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那一瞬間讓我知道，我不再能夠像過去那樣對待你了。”</p>
“人總是會長大的。”艾格隆有些無奈地回答，“可是不管身體怎麽變化，心靈有些地方卻可以永久不變。殿下，我說過您是我在這裏唯一的親人，我絕不會改變這個觀點的。”</p>
“真的嗎？”蘇菲公主轉回了視線，看向了少年人。</p>
“絕對是真的。”艾格隆重重點了點頭。“我爲我的荒唐行爲再度向您道歉，請您原諒我，好嗎？”</p>
蘇菲公主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們不要再去追究那些過去的事了，看戲吧。”</p>
他們重新看向了舞台，台上的音樂和吟唱，此時此刻猶如是在爲兩個人伴奏一樣。</p>
包廂裏的氣氛變得平靜而又和諧。</p>
“剛剛那個家夥笑得真是讓人惡心，要不是現在要隐藏身份，我早就讓人把他趕出去了，真不明白他怎麽會想到那種事的？！”過了一會兒之後，蘇菲公主回想起了剛才的事情，然後皺了皺眉，似乎相當不愉快，然後她斜睨了艾格隆一眼，“艾格隆，你該不會真有他說的那種想法吧？”</p>
“那當然不會了。”艾格隆緊緊地握住了公主殿下的右手。“如果有您在身旁，我就已經滿足了，又何必再去看那些逢迎賣唱的呢？唯獨這一點請您相信我！”</p>
看着他誠懇的表情，公主殿下嘴角微微翹起了一點，顯然相當滿意。</p>
隔着絲綢手套，她也能夠感受到少年人手上的溫度，這是熱烈的感情。</p>
這一瞬間，她又重新看到了那個尊敬而又依賴着她的孩子，一切都又回來了。</p>
公主殿下大概忘了，孩子總是會長大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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