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在此刻,帝國最尊貴的兩位陛下,卻還沒有入眠。
非但沒有睡,他們此刻還在有點微妙、甚至有點危險的氣氛當中,對峙着。
艾格隆不願意用對峙來形容,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現狀好像就是如此。
雖然在過去,因爲他的風流浪蕩,夫妻兩個人也偶爾會有争吵,但那種争吵并不緻命,甚至也沒有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艾格隆依舊我行我素,隻是頂多表面上裝一裝而已。
但是,在一次次被欺騙,一次次被迫讓步之後,特蕾莎的精神好像來到了一個“臨界點”,她好像已經受夠了忍讓和息事甯人,甯可向丈夫攤牌,也要索取一些她認爲天經地義的東西。
當然,除了驚懼之外,面對着此刻淚眼婆娑,搖搖欲墜的特蕾莎,艾格隆終究還是有着幾分憐憫。
他自己也知道這些憐憫和僞善沒有區别,但是終究還是免不了憐憫。
他隐隐約約也察覺到,如果今天他沒有安撫住特蕾莎,或者至少讓特蕾莎多少“服氣”一點,那麽這件事就将成爲夫妻兩個人過不去的坎了——如果那樣的話,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她說她羨慕敢于舉兵造反的貝裏公爵夫人,這是認真的嗎?艾格隆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絕對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景象。
所以不管怎樣,現在他必須把情況控制住。
“特蕾莎,先别激動——”于是,打定主意之後,他先是輕聲安撫特蕾莎,然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我有哪一點像是在激動嗎,殿下?”特蕾莎卻不服氣地反問,“我現在很平靜,既沒有跟你大吵大鬧也沒有哭天搶地,我隻是以妻子的身份,心平氣和地問你問題而已,而且我所期待的,也隻不過是得到你的答案……難道這樣也不對嗎?”
艾格隆沒有再搭腔,因爲他知道,特蕾莎現在處在精神上的抵抗狀态,無論自己說什麽,她一定都會唱反調,然後就是吵架。
所以,他拉着特蕾莎的手,把她從梳妝台邊拉到了窗邊的座椅上,然後再從櫥櫃裏拿了一瓶葡萄酒,接着,他爲兩個人都倒上了一杯酒。
“特蕾莎,你先喝一口定定神。”他溫言對特蕾莎說。
然而特蕾莎今天是真的來脾氣了,别開臉就是不搭腔。
“特蕾莎,我知道你心裏現在有怨恨,而且這些怨恨都是你占理的——所以,如果你隻是想要吵架,那麽我們就這樣枯坐一晚算了,你想要罵我多少句話都行。”艾格隆微微歎了口氣,“但如果你是希望和我好好溝通一下,那我懇請你,至少讓我們兩個都心平氣和下來再說……我很願意奉陪你的。你沒有選擇跟我大吵大鬧,而是質問我,那不就是意味着你想要和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嗎?那麽現在還要等什麽呢?”
雖然特蕾莎現在還是滿腔怒氣,但是面對艾格隆的眼神,她終究還是咬了咬嘴唇,然後拿起艾格隆遞過來的酒杯,仰頭喝了一大口。
清涼的酒液帶着酒精的苦澀,一股腦地順着食道灌入到了她的胃中,讓她本就因爲憤怒而漲紅的臉,更加猶如紅撲撲的蘋果一樣,顧盼之間也充滿了年輕少婦的青春和成熟混合起來的魅力。
而艾格隆此刻也是唯一注視着她這個樣子的人。
确實很漂亮,甚至可以說是此刻歐洲各國當中最漂亮的國母(畢竟其他君王都上了年紀),而且更加可貴的是,她還全心全意的愛着自己,無怨無悔地追随自己,甚至都不是爲了皇後的虛榮。
還能找到另一個這樣的皇後嗎?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怎麽就這麽貪心呢?
對這個問題其實艾格隆自己也有點不可思議。
但是沒辦法,他就是這樣永遠不知足的壞蛋,而他自己也深刻地理解這一點。
趁着特蕾莎還沒有戒備,艾格隆突然俯身,親吻了一下特蕾莎的額頭。
舌尖上傳來了汗水的鹹味,不過味道并不重。
接着,在特蕾莎茫然的注視下,艾格隆誠心誠意地又誇了一句,“親愛的,你真漂亮。”
特蕾莎先是驚訝,然後一瞬間眼睛裏閃過了喜悅,但馬上,這喜悅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來,變成了失落和怨恨。
“再漂亮又能怎樣呢?你甯可注視别人,也不願意注視我……”
“我承認,我确實有錯,但現在你在氣頭上,也不免有些誇大其詞了——”艾格隆苦笑了起來,然後又注視着特蕾莎,“特蕾莎,我一直以來對你如何,你不可能感受不到……我絕不可能無視你的。”
特蕾莎頓時語塞。
不管怎麽樣,夫妻兩個人在結婚之後,确實過上了一段堪稱幸福的生活,甚至足以羨煞旁人——如果不是因爲過去的幸福,她現在又怎麽會如此失落和怨恨呢?
失落和不甘頓時湧上心頭,讓她終于忍不住傾訴起了心中所想。
“來到這裏之後,你就換了一個人了!我不知道是權杖改變了你,還是你過去把自己隐藏太好……總之,在之前,你根本沒有試圖隐瞞過我什麽,也沒有試圖躲避我,我們親密無間,我們分享彼此全部的生活,我們活在隻有我們的世界裏……”特蕾莎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胸口也随之劇烈地起伏了起來,“你永遠也無法想象,當初在瑞士的小村子裏時,我是多麽開心!我們就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看書,寫信,畫畫,滑雪……而你一直在我的身旁,那就是我所追求的一切了,可是……可是來到這個國家以後,我們明明近在咫尺,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我每天都看得到你,卻每天都看不清你!你躲避我,隐瞞我,甚至欺負我……你讓我承受了一次次外界的恥笑,卻不願意讓我得到任何安慰。你知道嗎,每次我都會去想,殿下隻是任性一下而已,以後都會好起來的,每次我都會這麽安慰自己,然後就原諒你……可是我的一切努力,爲什麽全然換不到任何一點回應啊?欺騙還在繼續,你甚至和我此生最厭惡的女人上了床!你難道就不能稍微體諒我一點嗎?殿下,哪怕一點也好呀,那樣我就可以說服自己,繼續去忍受這一切了!”
說到這裏,特蕾莎忍不住哽咽了,但是深藏于血脈和骨髓當中的驕傲,讓她終究還是強行控制住自己,沒有哭出來,隻是雙目有淚光閃動,注視着自己最深愛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