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話,看似是一個疑問句,實際上卻等于是公開承認了這個孩子的身份。也就是說,特蕾莎皇後和她背後的勢力,已經接納了艾格妮絲和她的私生子的存在。
更耐人尋味的是,衆所周知,陛下送給這個私生子的“萊希施泰特公爵”的頭銜,其實是奧地利皇室創建給陛下早年使用的,而夫人的這一聲招呼,無異于等于古老的哈布斯堡帝國,承認了他把這個頭銜送給私生子的做法。
這是何其巨大的讓步!
看到此情此景,有些人對此感到嫉妒,有些人對此感到高興,而另有些人則卻唏噓不已。
古老的哈布斯堡家族,有着悠久的曆史,如此驕傲,它曾經孜孜不倦、不屈不撓地和法蘭西對抗了幾個世紀,它曾經多次給法蘭西帶來毀滅性的殺傷,哪怕在二十年前,他的倒戈也給了拿破侖皇帝緻命一擊。
然而,如此“窮兇極惡”的家族,在陛下的步步緊逼之下,卻進退失據一再退讓,不光将自家的公主嫁給陛下,甚至面對陛下近乎“任性”的做法,他們還是選擇了默認和退讓。
原先的大老虎,現在卻像個小綿羊,甚至頗有一種聖經裏那種“打了你的右臉再把左臉送上”的善良。
這真的是因爲哈布斯堡皇帝良心發現,變得善良了嗎?
那當然不是,隻是因爲帝國一步步衰微的背景之下,不得已而爲之的無奈罷了。
而這也正是陛下聰明的地方。
他從出逃算起,每次都踩了皇帝和奧地利帝國的臉,卻又總是精準地控制在了懸崖前的邊緣,給了奧地利人以希望,一邊惡臉相向,一邊轉頭又笑臉相迎。
出逃之後馬上就娶特蕾莎公主,上台之後先打壓再拉攏奧地利,他真不愧是奧地利宮廷長大的孩子,太了解他們了——所以他永遠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在奧地利人面前争取到最大利益而不至于讓兩邊徹底翻臉。
一想到這裏,不少人暗地裏對艾格隆投向了敬佩的眼神。
艾格隆并不知道人們的想法,如果真知道了也隻會哭笑不得,因爲,沒有幾個人是真的能夠“算無遺策”、走一步看十步精準把握所有未來的,他之所以能夠對哈布斯堡家族反複拉扯,精準拿捏,這與其說是什麽計謀設計,倒不如說是個巧合,他自己也隻是走一步看一步臨機應變罷了。
或者說,他之所以如此把哈布斯堡家族的臉面壓制到這個地步,不是出于什麽冷酷的“極限施壓”,反而是因爲激情的任性。
但不管怎麽說,從效果來看,他确實在從哈布斯堡家族這裏一次次地榨取到了讓步,甚至比他過去想象的還要更多。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完全冷酷無情的野心家,他也是時候滿足了,可惜他不是。
他非但沒有滿足,他反倒做出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艾格隆難以想象,如果自己偷偷做出來的驚天動地的大事被人發覺、如果被别人知道此刻哈布斯堡皇帝的兒媳婦就在和大家近在咫尺的地方、并且還已經和自己春風幾度,他所有的哈布斯堡親屬,無論是妻子特蕾莎,還是老丈人和老皇帝,到底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他害怕嗎?緊張嗎?愧疚嗎?當然都有一點。
但除此之外,他還有更加大的刺激和興奮感,甚至有點隐隐中的“成就感”。
唉,我又一次做出了你們絕對無法想象、更加無法複制的偉績,而這正是我比你們厲害的地方——看着一衆珠光寶氣的高官名流們,艾格隆得意地心想。
在場的人當中,不缺乏細心的人,他們都能夠感受到,此刻陛下神采飛揚志得意滿,不過他們當然無法想象到這種“得意”的真正來源,他們隻是正常的猜測此刻陛下爲了私生子得到正式承認而高興。
不管怎麽說,從這一刻開始,萊希施泰特公爵,也正式地走上了帝國宮廷的權力舞台,也許過得若幹年之後,它也會成爲一個名門望族——甚至可能比波拿巴皇朝的國祚還要長,畢竟這在曆史上也不乏其例。
艾格妮絲則沒有察覺到那麽多東西,相反,她此刻的思維反倒是有些迷亂。
一方面,她爲兒子能夠被接納,“登堂入室”,而感到非常高興;而另一方面,她又爲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此出風頭,而感到了莫大的愧疚。
如果有得選,她根本不想在特蕾莎母女面前表現出絲毫得意的樣子來。
“謝謝您如此誇獎,夫人。”在感激之下,她屈膝向亨利埃塔夫人行禮,一絲不苟地向她道謝,“這個孩子,承擔了他原本不應該有的幸運,而他會銘記這份幸運的。他将努力成爲皇室最忠誠的保衛者,履行自己一生應盡的所有義務,也隻有這樣,他才能夠對得起陛下、對得起您的照顧。”
說完之後,她又自覺地抱着孩子走到了一邊,免得自己搶走了皇後陛下的風頭,這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好像今天并不是她和兒子的大喜之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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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知道分寸的好姑娘,唉,也許這份“恩典”并不是憑空得到的,她确實讨人喜歡……夫人心想。
而這也讓她心中原本的不滿,被悄然沖淡了。
至少,艾格妮絲是可以和特蕾莎共處下去的。
心情提振起來的夫人,重新又打起了精神,然後又看向了女婿艾格隆。
“殿下,爲了讓你開心,我可以說已經做完我所有能做的一切了。”她用兩個人之間才能聽到的音量,淡淡地述說着,卻又隐藏着暗含的責備,“如果你覺得還有哪裏不滿意,那你現在大可以提出來,我也可以想辦法去做——”
這話說得艾格隆當然接不住,于是他連忙搖頭否認,“您這話從何說起呢?夫人,您一直以來對我的愛護和幫助,已經讓我萬分感激了,我又哪兒敢要求您再去做什麽呢?再者說來,您是我的長輩,理應是我來讨您開心才對……所以,您千萬别這麽說了,不然這隻會讓我慚愧。”
“沒錯,我是嶽母,您是女婿,我是長輩。但同樣,我是臣下,您是皇帝,這一層關系更加優先,畢竟這才是我們作爲貴族所應該遵循的準則。所以,陛下,自從我們重新見面以來,我從來都不曾苛責您,我甚至還在責備特蕾莎太過于任性,以至于讓你不高興了……因爲我知道,皇帝首先是皇帝,然後才是丈夫和父親。”
說到這裏,夫人又輕輕地歎了口氣,“但是陛下,您也看到了,我終究還是一位母親……哪怕我再怎麽遵循貴族世界的規則,但無論如何,我都深愛着特蕾莎,我不願意看到她太過于傷心。所以,在做完我能夠做的一切努力來取悅您之後,我希望懇請您,以後無論您怎麽任性,請看在她和您的夫妻情分的份上、看在我一直以來對您視若己出的照顧的份上,多多少少體諒一下她吧,她雖然擁有一個帝國,但是她的世界隻有您一個人而已,這一點上,她倒是把她那位先祖學得太過頭了……唉,也許這就是命運的詛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