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頭升起這個想法之後,普希金的視線下意識地又往旁邊移動開來。
這并不是随意浏覽,而是有目的的——他想要在人群當中找到一個人。
這個人并不難找,因爲哪怕在名流雲集的皇宮當中,她也屬于地位等級最高的人之一,她在人群中一定非常顯眼。
果然,僅僅花費了一點時間,他就找到了。
在大廳中央,禦座的正對面,幾乎最顯眼的位置,有一位穿着宮裙、佩戴着绶帶禮服的青年女子。
她不僅衣飾華貴,面色也沉靜莊嚴,而在她的周圍,幾乎空無一人,明明是人頭攢動的大廳,在她身邊卻形成了一小片空地。
人們這麽做,與其說是“尊重”她的尊貴地位,倒不如說是對她敬而遠之,不敢靠近。
這位女士,自然就是傳言中與他的好友皇帝“關系匪淺”的瑪麗亞公主了。
作爲眼下皇宮裏最尊貴的賓客之一,她出席這個場合并不奇怪,對于她現在所受到的待遇,普希金也沒有感到意外,雖然他并不認識這位公主殿下,但是也聽說過一些傳言,這些傳言有些互相沖突,有些他都覺得荒誕不經,但是卻有一點卻是共同的:那就是,特蕾莎皇後與她關系非常惡劣,彼此之間還發生過非常尖銳的矛盾沖突,好不容易才調停下來。
即使事情被壓下來了,她們的關系還是非常冷淡,甚至到了相互之間除了禮儀場合之外絕不來往的程度。
普希金自然也能夠側面感受這種冷淡,自從來到巴黎之後,他多次受邀來到楓丹白露,并且和特蕾莎聊天過不少次,還提到過不少人,但是特蕾莎連一次都沒有提到過對方的存在,仿佛她完全是空氣一樣,由此可見印象有多麽惡劣。
既然特蕾莎舊恨未消,那麽在最善于察言觀色的廷臣命婦們眼中,瑪麗亞公主自然也就是個不能靠近的危險人物,就算是真的有誰不滿皇後陛下,也可能在這個場合下貿然站在瑪麗亞公主一邊,擺明了充當皇後陛下的“反對派”——所以自然而然,她在這裏就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她畢竟也是一國公主,同時還是貴賓,倒也沒有人敢于真的給她擺臉色看,她依舊可以安之若素,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正因爲心裏好奇,所以普希金忍不住繼續觀察了一下瑪麗亞。
然後他默默得出結論——漂亮确實是漂亮,但是在他看來,她好像比不上特蕾莎。
普希金知道,這也許是自己因爲更早認識特蕾莎,可能有點先入爲主的印象,可是特蕾莎的風範和涵養,卻怎麽看都好像壓過她一籌。
作爲一個風流史無數的情場浪子,普希金覺得自己的結論還是有點靠譜的。
所以,爲什麽她就能夠迷住自己的好友,以至于讓他甯可冒着夫妻失和的風險,也要留住她呢?他想不明白其中的理由。
隻能說,這個世界往往就是充滿了意外吧。
詩人都是永不滿足的,哪怕手裏有再好的,也還是想要體驗其他的美好——他最終隻能以己度人,得出這個結論。
而就在這時候,也許是察覺到有人正在注視自己,瑪麗亞公主突然微微偏過頭來,然後視線正好和他交彙。
接着,瑪麗亞嘴角微微扯動,露出了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
這個笑容,既充滿了攻擊性,顯得挑釁和嘲諷,又似乎帶有一種我行我素的滿不在乎。
普希金心裏一緊張,連忙低垂下了自己的視線,不敢再與對方對視——畢竟,在私下裏一直窺視一位女士,這實在有些失禮,而且對方的身份絕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好在接下來什麽也沒有發生,瑪麗亞又重新回過頭去,然後繼續以恭敬甚至有些謙卑的神情,聆聽特蕾莎和樂團的演奏——至于她的心裏到底是如何想的,那就無人得知了。
正當普希金以爲這個小小的風波已經平息的時候,在一曲樂曲剛剛結束間隙,那個他剛剛私下裏觀察的人,悄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來自俄羅斯的詩人先生,我聽聞您的名字很久了,今天終于能夠見到您,真是我的榮幸。”接着,她輕聲打了個招呼。
對于她突如其來的招呼,普希金有些疑惑,也有些慌亂,生怕她是爲了剛才的事情找麻煩的,不過他還是按照應有的禮節,畢恭畢敬向對方行禮緻敬。“我也非常高興能夠認識您,公主殿下。不過,我隻是略有些賣弄文字的本領罷了,實在不值得您如此褒獎。”
雖說兩個人都在寒暄打招呼,算是正式認識了,不過,普希金心裏卻對瑪麗亞更加印象不佳。
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哪怕她明明看上去隻是普通的打招呼,卻依然給人一種在高高在上嘲弄的感覺,讓人有點不舒服。
對比和特蕾莎交流時那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确實簡直是天壤之别。
如果要他選的話,他肯定願意選特蕾莎當朋友——不過看上去,面前這位公主殿下,也不是什麽需要朋友的人。
而這時候,旁邊也有許多人注意到了他們兩個,不過雖然瑪麗亞的舉動讓人意外,但也沒有人顯得太過于震驚——畢竟,這位俄羅斯,最近在巴黎名聲大噪,瑪麗亞公主想要看個新鮮把戲也很正常。
“這裏太過于嘈雜,方便借一步說話嗎?”短暫的寒暄過後,瑪麗亞又提議。
普希金心裏又是一驚,不過在這種場合下,他好像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所以他微微點頭,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于是,兩個人走出了大廳,然後來到了走廊旁邊的陽台上。
此時已經入夜,天上繁星點點,讓夜幕下的宮室多了幾分神秘,更讓此時的場景變得有些虛幻。
“公主殿下,您對我有什麽吩咐嗎?”普希金小心翼翼地問。
“吩咐倒是談不上,我隻是對您有個不情之請而已。”瑪麗亞淺笑着回答。
“那您想讓我做什麽呢?”普希金心裏頓時更加緊張了,連忙追問。
“我找一個詩人,還能想要做什麽呢?”瑪麗亞無辜地攤了攤手。
“您想讓我爲您寫詩?”普希金反問。
“對了一半,尊敬的先生。”瑪麗亞微笑了起來,“我确實想要讓您寫詩,不過并非是爲了我的自己,如果隻是爲了自己的話,我可以去找您的好友嘛,陛下也爲我寫過詩呢~”
對于對方的炫耀,普希金隻當做沒有聽見,并沒有去追問——畢竟,這種事他知道得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