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墓室面積不大,所以能進來的人并不多,隻有皇室成員和高官以及元帥們,艾格隆、塔列朗和蘇爾特元帥三人,以最近的距離靠在墓穴的旁邊。
在艾格隆的注視下,石質的棺材闆慢慢地合上,那沉悶的低吼聲響,猶如是皇帝在冥冥中向所有人告别。
現在,浩大的安葬終于結束了,但保衛這座陵墓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就理論上來說,既然皇帝被下葬到了這裏,那麽這裏就是帝國的精神圖騰所在,無論是艾格隆自己還是後世的子孫,都會派人把守在此地,絕不會讓先皇陵寝受到半分滋擾。
可是……如果帝國傾覆了呢?
那麽也許這裏就會遭受滅頂之災了。
艾格隆當然還記得聖丹尼大教堂已經發生過的悲劇。
那座教堂地處遠離小巴黎的北部郊區,并且從古時候開始就成爲了法國曆代王室的王墓所在,從六世紀以來,幾乎所有國王都葬在此處。
按照古老的傳統,每當有國王需要在這裏下葬的時候,人們會按照他死去時候的模樣,用大理石做一個真人大小的石像,然後在聖丹尼大教堂選一個位置安放其棺椁。在葬禮舉行完後,就會把先王的石像平放在棺椁之上,供王室後裔瞻仰。
經過上千年的積累之後,教堂裏擁有70餘具死者卧像與棺椁,也成爲了法蘭西千年王權史的見證。
時光匆匆,千百年的曆史也倏然過去,但王位上的國王來來去去,法蘭西的君主制看上去也是穩如泰山牢不可破。
然而,到了1789年,情況就驟然改變了,大革命席卷了整個法國,王權制度也随之搖搖欲墜,一個新時代悄然降臨。
到了1793年,一系列事件催使大革命來到了最激進的時間點上,這也是大革命一步步走向恐怖和瘋狂最高潮的一年,就是在這一年的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斷頭台。
國王雖然已被處決,但人們對君主制千百年來積累的痛恨卻并沒有被宣洩幹淨。
已經起了勁的革命群衆,想起了埋葬着曆代先王的聖丹尼大教堂,先後有好幾批人沖到了大教堂當中,先是搗毀了所有的墓葬、雕塑和教堂裝飾,然後就有人破開了先王們的棺材。
這其中最慘的是亨利四世,他的遺體因爲在鉛棺當中保存良好,所以遺體被人被豎立起來,靠在柱子上示衆兩天。好奇的巴黎民衆蜂擁而至“觀賞”國王的遺骸,甚至還有人石塊或者棍子對其進行了損毀。
最終,這些曾經主宰整個國家的國王們,他們的遺體被擡出教堂,扔進附近瓦洛阿公共墓地裏剛剛挖好的深坑裏面,和普通人一樣進了亂葬崗。
直到1815年,波旁王朝重新複辟,痛心疾首的路易十八國王,終于下诏重新安葬自己的列祖列宗,人們把國王們的遺骸從深坑裏重新挖出來,又放進了聖丹尼大教堂裏,然而因爲這些骸骨是亂葬崗裏随便堆放在一起的,所以誰也沒有辦法分辨清楚這些聚在一起的一堆骸骨到底誰是誰(當然,從唯物主義的角度來說好像也确實沒有分清楚的意義了),于是這些遺骸被重新裝進棺椁裏,稀裏糊塗地重新安葬了回去。
路易十八還特意把哥哥路易十六夫婦的遺骨也從公墓當中遷到了這裏,而他自己,在1824年逝世之時,也被繼任者,他的弟弟查理十世國王遵照傳統安葬于此。
不過,查理十世國王因爲已經被艾格隆趕跑了,所以他未來肯定無此榮幸了。
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艾格隆來擔心自家陵寝的安危了。
如果真的有國祚傾覆的那一天,自己的遺骨會不會也被憤怒的民衆從棺椁裏面扒出來示衆?
他還真沒有把握說“不可能”。
畢竟,法國人民已經演示過一邊自己可以幹成啥事了。
一股危機感頓時就湧上了他的心頭,他的目光也開始遊弋起來。
而當他的目光流動到古井無波的塔列朗親王身上時,他突然就釋然了。
塔列朗會在乎别人在他死後怎樣對待他嗎?恐怕就連上帝也無法讓他改悔吧。對他來說,隻要自己一輩子恣意快活,哪用管什麽後世?
而對自己來說也一樣,自己已經走上了皇位,擁有了至高的權力,人間的各種享樂也享受過了,那就算未來遭遇到這種慘狀,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所以這種問題,留給兒孫們去擔憂吧,他們要是沒本事連皇位都保不住,那麽區區冢中枯骨又有什麽值得在意呢?
釋然之後,艾格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再向拿破侖皇帝的棺椁微微鞠躬,接着他轉身離開了墓室。
在他走出之後,其他人也紛紛跟着走了出來,而特蕾莎則攬住了艾格隆的手臂,和他一起走了出來。
剛才在墓穴裏,她在涼風陣陣當中,心情也有些壓抑,而她似乎也看出來了艾格隆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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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事情總算辦完了,你如願以償,隆重地安葬了先皇,怎麽突然顯得郁郁寡歡呢?”于是,她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輕聲問丈夫。
“我們用一年時間所得到的一切,卻需要一百年的時間來小心翼翼地保衛。”艾格隆輕輕歎了口氣,“現在我們就像是好不容易暴富起來的守财奴,戰戰兢兢地将黃金縮在自己的寶庫之内,唯恐被他人染指半分!”
别人聽了艾格隆這番帶有幾分抽象的話,可能一直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是特蕾莎作爲和他同床共枕了這麽久的人,又有着相似的人生經曆,她當然立刻就明白了艾格隆的意思。
“殿下,你是不是在擔心未來我們沒法好好安息嗎?”她追問艾格隆,“會被人拉出來挫骨揚灰之類的?”
艾格隆輕輕點了點頭。
特蕾莎也深有感觸——畢竟,路易十六夫婦的下場,對她來說可謂是記憶猶新。
而且她也知道,這未必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于是,她靠在了艾格隆的肩膀上,然後小聲對他說。
“殿下,即使真會如此我也不怕。因爲在陪你來到這個國家之前,我早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但我深信,至少我們可以盡我們的努力,留給民衆足夠多的恩惠,讓這一刻往後拖延。
隻要我們讓民衆享受到富裕和繁榮,那我們就完成了我們的工作,我們可以問心無愧地走完我們的一生,然後将國家交給我們的子孫,那接下來的事情又何必去擔憂呢?反正我們已經管不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