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比起皇帝國王們的嘴仗來,他們的日常生活顯然要更加重要一些,他們并不在乎波蘭的生死,也不在意君王們的面子,光是應付自己生活當中的種種變故,就足以耗盡他們所有的力氣了。
眼下的埃德加·德·特雷維爾就是如此。
自從被陛下釋放之後,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和妻子生活在了一起。
按理說來,這應該是一種幸福,但是對如今的他來說,這簡直是如坐針氈,每一天都過得坐立不安、食不甘味。
讓他如此煩擾的原因,主要出在妻子愛麗絲身上——更進一步來說,是在腹中。
哪怕是再怎麽開明豁達、風流浪蕩的人,知道自己妻子懷了别人的孩子,都不可能開心得起來吧?
更可怕的是,現在這個孩子到底是男是女還不清楚,萬一出了什麽差錯,綿延幾百年的特雷維爾家族就可能就此被人“換種”,這種恐懼更是讓他難以釋懷。
可是即使知道這些,他也對此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局勢發展,因爲那個送他“帽子”的人,是特雷維爾家族此刻根本無從抵抗的人。
眼下,他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陛下真的遵守承諾上面了。
正因爲恐懼和焦慮,所以最近以來,他幾乎每天都夜不能寐,精神更是萎靡不振。
當然,即使到了這一刻,他的心裏對愛麗絲也并沒有多少恨意,因爲他完全清楚,爲什麽愛麗絲會從當初那個溫柔體貼的好妻子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他知道這杯苦酒大多是自己釀成的。
木已成舟,又有什麽可說的呢?
就在一天天的煎熬當中,他渾渾噩噩地在家裏度過了半個多月,而就在這一天,他收到了從阿爾及利亞的來信——這也是他在闊别父親之後,第一次得到父親的音信。
上次剛回到家,他就寫了一封信給父親,詳細說清楚了現狀,現在大概就是他的回信了。
父親的來信讓埃德加精神陡然一陣,他連忙在書房當中拆開了信,然後仔細閱讀了起來。
信的開頭就讓他臉上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仿佛是挨了一鞭子一樣。
“我可悲、可笑、可恥的兒子,你從小到大一直都在讓我失望,而這一次更是登峰造極,你以一種滑稽的姿态墜入到了陰謀當中,讓我們家族臉面受損,更讓我們家族的傳承變得岌岌可危!沒有任何詞語能夠确切地描述我現在對你的失望,我現在真的慶幸我是在北非而不是在你的面前,否則我真的會拿出手槍來徹底抹除我們家族最大的污點!
我不會爲你感到冤屈,因爲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曾經無數次提醒過你要上進、要小心,然後你卻一意孤行,你用你風流浪蕩的生活毀掉了你美滿的婚姻;你還任性妄爲,你滿不在乎地走在火海當中,還以爲自己可以靠着那點小聰明來如履平地!你跟我道歉,可是道歉有任何意義嗎?
你不光沒有給我們起到什麽積極作用,反而大大地扯了我的後腿!現在,你造成了這一大堆爛攤子,卻隻想着甩手一走了之,讓你的父親一邊承受你給他帶來的污名和笑柄,一邊還要想辦法收拾你這些爛攤子!你是何等不孝,又是何等可惡!我隻恨我從小受過的教育太過于嚴格,所以我沒辦法給你更多更爆裂的辱罵,但請記住,你今後的人生都将要背負父親的蔑視,因爲你既無能又無膽,什麽事情都做不好,闖了禍還隻想一跑了之,你将是我們家族永遠不願提及的傷疤,連你的兒女都将把你視作敗類,這都是你應得的!”
父親毫不遮掩的辱罵,讓埃德加看得越發難受,甚至不自覺地落下了眼淚來。
太丢人了。
但根本無法反駁,甚至父親還罵得太輕了。
埃德加甚至能夠想象得出父親在寫這封回信時暴跳如雷的樣子來。
痛苦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重新打起精神來,繼續看父親的信。
“但即使我用盡我刻毒的言辭來辱罵你,我還是悲哀地承認,你是我兒子,是我從小養到大的孩子,是我在喪偶之後的精神寄托,更是我無法割舍的至親。即使現在我還是在爲你擔心,怕你去了國外吃苦頭,唉……我爲什麽要成爲一個父親呢?
總之,既然你決定離開,那你就走吧,這樣也好,至少你不會給我帶來更大的拖累了。出去之後,你不要再使用本名了,我不想聽到一個德·特雷維爾在外面丢臉的新聞。
你的兒子我将讓哥哥給我送回來,等我回來之後我将親自教養,沒有把你教育好也是我的失職,這一次我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他将承擔起這個家族的重擔……他不會成爲一個遊手好閑的廢物,一個懦弱的逃兵!
但願你在外面玩得愉快,如果缺錢了,寫信給我,我會給你寄出一點的,但别指望太多。
如果你以後想回國看看,記得也提前通知我,我會做好相應準備的。
對你滿懷失望、但仍舊可悲地愛着你的父親。”
看着父親恨鐵不成鋼而又滿懷深情的言辭,淚痕才剛剛幹涸的埃德加,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20多年的人生,到底有多麽辜負父親的期望。
父子之間的“債務”,他是永遠都還不清了。
當然,他畢竟還是埃德加,在後悔和懊惱之餘,在心裏甚至還有了一種微妙的解脫感。
被父親如此辱罵,反倒是微妙地稍微平衡了一下他心中的歉疚感。
逃跑雖然可恥,但卻是我現在能夠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至少我跑了的話,就不會給父親和家人們拖後腿了,因爲我而生起的家族紛争也會告一段落。
愛麗絲和特雷維爾侯爵盡管實質上已經決裂,但是他們彼此還是會在外人面前演出一個家庭的樣子來,免得讓外界看盡笑話。
這樣也不失爲一種解決辦法。
埃德加又靜靜地思忖了許久,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父親的回信。
接着,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來到了愛麗絲的房間。
這段時間以來,雖然同處于一個屋檐之下,但是決裂後的夫婦兩個幾乎沒有任何來往,也絕少有什麽對話,就連用餐都是分開吃的,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動找到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