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的喃喃自語,近在咫尺的鮑裏斯·沃爾孔斯基自然聽了個清楚。
這當然也不奇怪。
因爲,自從彼得大帝爲俄羅斯選擇了“全盤西化”路線、并且曾親自訪問法國擁抱了年幼的路易十五國王以來,俄羅斯的貴族階級一直都是法蘭西文化的忠實仰慕者。
這些人,雖然手執一國權柄,但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在學習法語、用法語交流和思考,在這種背景下,仰慕法國,幾乎是每一個貴族子弟的“出廠設置”。
雖然在十幾年前,沙皇亞曆山大一世帶着他的大軍殺進了巴黎,但是這并沒有消磨掉人們心中的仰慕感,恰恰相反,一群貴族軍官在親眼目睹了法蘭西的富饒繁華之後,反倒是在心裏生起了“我們國家也應該變成這樣”的想法,然後他們不光停留在嘴上還進行了實際行動,秘密結社組成了革新組織,最終演變成了幾年前的十二月兵變。
眼下的俄羅斯帝國,雖然因爲連續的戰争勝利和領土擴張,擁有了絕對的“武力自信”,但“文化自信”和“理論自信”那是完全沒有的。
正因爲完全能夠理解好友的想法,所以鮑裏斯根本就沒有勸阻他,反倒是微微颔首。
“這一點我倒是支持你,我的朋友,你多年來在彼得堡和莫斯科恐怕已經呆膩了,能跑去巴黎倒是件好事,我相信娜塔莉亞也會支持你的。”
普希金又是無言的苦笑。
他也相信,他的妻子一定會支持自己——不過,她的動機肯定會和自己完全不一樣,自己想要去看的是那些精美的宮殿,龐大的藝術品珍藏,充滿文化氣息的沙龍;而自己的妻子,大概隻想着舞會舞會舞會吧……
不過,這樣不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嗎?普希金突然心中一動。
如果那位已經成爲皇帝的“朋友”,還記得兩個人當初的友情,那麽他肯定會在他的宮廷當中熱情接待自己,而如果自己夫婦得到了法蘭西宮廷的熱情接待,那麽不光自己可以借此機會得到更多文化交流的機會,娜塔莉亞的虛榮心也可以得到極大的滿足。
對一個俄羅斯貴婦人來說,還有比自己在巴黎被一群貴婦人環繞奉承更讓人興奮的“殊榮”嗎?
如果真能如此的話,那麽借此機會也可以讓夫妻兩個漸漸冷卻下來的感情重新燃燒起來,自己沉悶的婚後生活,又能夠重新煥發光彩了。
原本隻是一個偶然的想法,但是他越想越是有道理,甚至開始認真地盤算自己什麽時候啓程。
當然,法蘭西畢竟遠在千裏之外,而且還是異國,想“說走就走”那是不可能的,必須要提前花時間做出準備,不過,如果那位皇帝陛下真的還記得自己的話,那麽也不會有多少困難可言。
辦理護照,然後通過法國駐俄羅斯使館得到入境許可,料理完家事,接着悄然啓程,一個月後來到巴黎……所要做的事情,也就這麽多而已。
他越想越動心,甚至直接運用詩人的才能開始暢想起這一趟旅途了。
看着好友突然想入非非的表情,鮑裏斯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我的朋友,其實,你當初偷偷跑去見了羅馬王對吧。”于是,他冷不丁地問。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卻如同驚雷一般,頓時将普希金從想入非非當中強行拖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着好友,“你……你怎麽知道?”
看到好友這麽驚慌的樣子,鮑裏斯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于是立刻安慰起了對方。
“朋友,别這樣!放心吧,我誰都沒說。我也知道猜的而已……當初你從部隊裏消失了那麽久,說是出去采風,其他人不了解你所以也沒多想,但作爲你多年的好友,既然有這麽多時間,你不跑去看看最大的熱鬧,那才奇怪呢!
而且,這也沒什麽吧,你又不是什麽高官重臣,又不掌握什麽軍事機密,你就算跑去看了羅馬王,又能怎麽樣呢?反正對我們的國家也沒有任何損害,所以我就沒有多事,現在隻是想起來了所以順口一提而已……”
聽到鮑裏斯的解釋,普希金總算驚魂稍定,“你突然來這麽一問,可把我吓住了!沒錯,我确實跑去見了他,還和他以及特蕾莎公主相談甚歡,彼此算是有了交情。我是怕被人們指責,所以回來後就隐瞞了下來。”
“指責你什麽?賣國嗎?就你那時和現在的狀況,輪得到你賣國嗎……再說了,如今我們和法蘭西雖然關系不好,但并不是開戰狀态,拿破侖二世皇帝也不是我們的死敵,你見了他又怎麽樣呢?沒有任何人能夠以此來問罪你,就算真有人罵你了,我想他們心裏恐怕還會對你羨慕得要死呢!”
聽到鮑裏斯的解釋,普希金自己也忍不住失笑了。
是啊,說破天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呢?無非就是看了個熱鬧罷了,自己也沒有什麽賣國的資格。
不過話是這麽說,他也不想多事,所以還是叮囑鮑裏斯爲自己保密。
“既然你希望如此,那我當然會爲你保密,反正我這幾年一直都守口如瓶。”鮑裏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不過,我倒是有個條件——如果你真的有機會跑去巴黎,并且真的得到了皇帝陛下的禮遇,那我也想去跟着沾沾光,就算不能和你一樣和皇帝談笑風生,但隻要能夠成爲他的座上賓,那就夠我回家吹一輩子了……如何?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當然不過分了!”普希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就算不說,我還想邀請你跟着我們夫婦一起過去呢!那就這麽說定了,隻要皇帝真的給了回音,那我們就找個時間一起過去……越快越好。”
說完之後,這對多年的好友又互相擁抱了起來,體味着彼此之間親密無間的友誼。
直到接近晚上,普希金才和鮑裏斯戀戀不舍地互相告别。
這對好友,雖然一個奔放自由,一個玩世不恭,但本質上都是熱愛自由、關心民權的啓蒙主義者,正因爲如此,雖然他們對俄羅斯帝國的“赫赫武功”非常自豪,但也對它如今的現狀極爲不滿,但這種不滿,因爲政治氣氛上的高壓而無處宣洩,最終隻能用玩世不恭或者風流浪蕩的生活來麻痹自己——而這也是當時俄羅斯青年貴族們的标準縮影。
現在約好了一起去巴黎,也是爲了在這沉悶陰郁的空氣當中,找到一點新鮮的刺激。
送走了好友之後,普希金返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當中,而這時候他的小嬌妻娜塔莉亞也正慵懶地在梳妝台邊打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