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這寒冷的冬日當中,年幼的瓦朗蒂娜走下了馬車,來到了基督山伯爵大人的宅邸當中。
這是一座寬敞氣派、卻又設計得纖細優美的豪宅,仿巴洛克風格的外立面,窗戶和窗台上、以及在門廊的柱子下,還有着精細的雕塑,輕易就能夠看得出修建時那種不惜工本的氣魄。
哪怕是在豪宅林立的巴黎,這也稱得上是一處上等居所,配得上伯爵大人的身份。
年幼的瓦朗蒂娜,并非第一次來到這座豪華的公館,但比起上次前來避難的情況,眼下她的心境已經大不一樣。
因爲這裏将會成爲她未來的家。
她知道,這裏原本是屬于銀行家唐格拉爾先生精心修築的宅邸。
當時,那位财大氣粗的銀行家,不惜耗費巨資修建了它,爲的就是向巴黎人炫耀自己的财富地位,同時滿足一個白手起家的平民的虛榮心。
可誰都沒想到,沒過幾年,他就在一場突然刮起的金融風潮當中損失慘重,陷入到了瀕臨破産的絕境,最後無奈之下隻能“卷款潛逃”。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個故事已經足夠具有傳奇性了,一個大人物的潮起潮落,各種要素拉滿,但是對于已經知道内情的瓦朗蒂娜來說,故事裏面還嵌套着另一個更加傳奇的故事。
從黑牢當中脫困而出的埃德蒙·唐泰斯,精心策劃了一場複仇,将唐格拉爾的銀行擠兌到破了産,并且還讓這位仇敵身敗名裂,然後占據了他耗盡心血建造的豪宅當中。
這故事何等令人震顫!隻可惜她永遠不可能對外界透露。
埃德蒙·唐泰斯已經不複存在了,現在的世界上隻有基督山伯爵大人,而她,将在不遠的将來成爲基督山伯爵夫人,成爲這座宅邸的女主人,并且與丈夫患難與共,共同面對一切驚濤駭浪。
一切黑暗、一切痛苦,都将随着瓦朗蒂娜幾年後入主這幢宅邸而徹底結束,塵封到曆史的淤泥深處。
有些事情,遺忘可能比銘記更好。
瓦朗蒂娜小姐拜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宅邸,瞬間就好像讓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
上流社會是沒有什麽秘密的,在伯爵大人和諾瓦蒂埃侯爵父子兩個訂立婚約之後,有關于這樁婚事的風聲,就已經開始在巴黎上層社會當中流傳,先是各處的沙龍,然後是街頭巷尾,沒過幾天大多數人就都聽說了傳聞。
而無論是伯爵還是諾瓦蒂埃侯爵,都對這些傳聞保持着沉默态度,不做任何回應,而這也更加間接證實了傳聞的真實性。
在這個年代,貴族的子女在幼兒時期就訂立婚約的情況屢見不鮮,雖然兩方年紀差距有點大,但也同樣并非沒有先例,所以在一陣短暫的驚愕之後,人們也就接受了這樁婚約的沖擊,除了暗中羨慕基督山伯爵的好運(一舉得到了瓦朗蒂娜父系和母系兩個家族的豐厚嫁妝)之外,很快就把它當成了“一般社交界新聞”給淡忘了。
誰又能想得到,這一樁婚約當中,又隐藏着那麽多驚心動魄的隐情呢?
不管其他人怎麽看,但至少對基督山伯爵府上的人們來說,瓦朗蒂娜小姐就是自家未來的主母,也就是他們絕對不敢怠慢的人。因此,在短暫的錯愕跟驚慌之後,她立刻被仆人們以最尊敬的禮節迎了進來。
她被帶到了裝飾奢華的會客室當中,而這時候,一個盛裝打扮的貴婦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瓦朗蒂娜小姐,您今天怎麽過來了?”這位夫人臉上挂着美麗的笑容,眼睛裏卻看不到任何一絲笑意,“很抱歉,伯爵大人今天不在家裏。”
自然,這位女士就是前唐格拉爾夫人愛米麗了。
當聽到埃德蒙親口告訴她,自己打算遵照陛下的意願和瓦朗蒂娜締結婚約之後,愛米麗簡直如同遭遇到了晴天霹靂,整個人都差點沒緩過來。
自從她在丈夫破産跑路、有幸得到了伯爵救助之後,早已經把伯爵當成了自己接下來的人生依靠,并且一直以來也享受着形同伯爵夫人的尊榮和富貴生活,心裏更是把自己當成了伯爵的伴侶。
正因爲想要坐實伯爵夫人的身份,她才努力私下裏運作,摘掉了自己讨厭的“唐格拉爾夫人”頭銜,恢複了單身身份。
可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諾瓦蒂埃侯爵已經下了手,直接把自己未成年的孫女兒塞了進來,強行借助和陛下的關系,締結了這一樁婚約——這是何等恬不知恥!
哪怕心裏再怎樣咒罵,愛米麗卻也知道,事到如今她已經無力回天,她現在隻能想辦法再爲自己争取一個好一點的結果。
可什麽是好一點的結果呢?拿着伯爵的補償費然後帶着女兒灰溜溜地離開,再去尋找下一個“依靠”嗎?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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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甘心,以現在的形勢,她還能夠再找到一個嗎?
這些問題,光是想想都讓人痛苦,所以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愛米麗度過了好幾個難眠之夜,輾轉反側卻又六神無主,幾乎瀕臨絕望。
正因爲如此,所以面對突然到來的瓦朗蒂娜時,她才會如此表現。
盡管打扮得花枝招展、盡顯貴婦人的魅力,但她的心虛與恐懼,哪怕連瓦朗蒂娜這樣一個孩子都瞞不過去。
她心虛,因爲無論是她自己,還是瓦朗蒂娜都知道,如果瓦朗蒂娜真的容不下她的話,完全可以輕易地将毫無名分、而且曾經聲名狼藉的她趕走,從此無處容身。
“我知道伯爵先生不在家,所以我正是挑這個時間過來的,愛米麗女士。”面對驚慌心虛的愛米麗,瓦朗蒂娜細聲細氣地回答,“我是來找您的。”
“找我?您要做什麽?”愛米麗更是驚慌了,心想她莫不是今天就要來趕走自己。
“請您不必緊張,夫人,我對您沒有任何惡意。”瓦朗蒂娜連忙向對方解釋,“事實上,我還有點感謝您呢,您這兩年來對伯爵照顧關懷備至,也将這個家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而我還如此年幼,各方面都經驗不足,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您學習。”
雖然瓦朗蒂娜說得相當誠懇,但愛米麗卻聽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火大。
她有一種“自己精心培育的果實卻被人突然跳出來一口啃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