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特蕾莎沒有明示自己的意思,但是這句話一出口,無異于是表示“認可”瓦朗蒂娜的努力了。
瓦朗蒂娜當然聽得出來其中的含義,于是她頓時喜出望外。
被恐懼侵蝕了那麽久,如今終于得到了皇後陛下的支持,“救父計劃”出現了曙光,這讓她如何不激動呢?
好在,飄飄然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她很快就回過神來了,然後連忙又一次屈膝行禮,向特蕾莎表示萬分的感謝。“謝謝您!皇後陛下……我一定會把您的教導都記在心裏,須臾不忘。”
“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啊……要是我的女兒長大了能跟你一樣,那就太好了。”看到瓦朗蒂娜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風範,特蕾莎忍不住連連點頭,“真不愧是諾瓦蒂埃侯爵的孫女兒!我相信你未來一定會大有前途。”
接着,她陡然轉過頭來,看向了房間的一側,“您覺得怎樣,梅爾塞苔絲?”
瓦朗蒂娜下意識地順着皇後陛下的視線看了過去,然後發現在房間的陰影當中,有一位衣着樸素、但氣質優雅的夫人慢慢踱步走了過來。
她看上去是一位宮廷的女官,但穿着的裙子隻是簡單的色調、沒有佩戴任何珠光寶氣的裝飾物,她腦後的頭發則被黑紗所覆蓋,隻露出了些許的末梢。
雖然面孔美麗,但是她的打扮、以及她嚴肅的神情,都讓她顯得有一種極爲憂傷的氣質,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憐憫。
這是喪服的打扮啊,這位女士最近失去了什麽重要親人嗎?這是瓦朗蒂娜的第一反應。
不過,在她注視對方的時候,這位夫人也一直都在注視着她,目光顯得極爲複雜。
瓦朗蒂娜還是一個小孩子,縱使再聰明也不可能參透人間世故,所以她看不出這目光當中的同情、期許、憐憫和淡淡的嫉妒,但她仍舊能夠本能地感受到,這位夫人肯定和自己有莫大的關系——盡管她們似乎完全不認識。
夫人慢慢地走到了皇後陛下面前,然後也屈膝向特蕾莎行禮,接着她以從容鎮定的語調,回複了特蕾莎的話,“陛下,我剛才聽完了瓦朗蒂娜小姐所有的話,不得不說,這些話讓我深受感動,一個孩子能夠在這個年紀就能夠想到要承擔家庭的責任、回報父親的恩情,讓人可敬。”
“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特蕾莎笑着點了點頭,接着,她示意梅爾塞苔絲坐到她的另外一邊沙發,與瓦朗蒂娜面對面。
接着,特蕾莎又問瓦朗蒂娜,“瓦朗蒂娜,你認識這位夫人嗎?”
瓦朗蒂娜從自己的記憶當中努力搜檢,尋找有關于這位夫人的痕迹,不過,她雖然隐隐約約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位夫人,但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這也不奇怪,爲了不引起外界的懷疑,維爾福和費爾南在發迹之後極少來往,兩家人隻是偶爾在重要的社交場合才會碰面而已,在這種情況下,瓦朗蒂娜當然對德·莫爾塞夫伯爵夫人毫無印象。
于是,瓦朗蒂娜輕輕地搖了搖頭,“抱歉,我不記得了。”
“那你聽說過我剛才呼喚的名字嗎?”特蕾莎又問。
瓦朗蒂娜還是搖頭。
“看樣子,你的爺爺隻跟你說了一部分故事呢。”特蕾莎歎了口氣,然後又看向了梅爾塞苔絲,“那麽,夫人,就由你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想必到了這個時候,瓦朗蒂娜也該知道這一切了。”
梅爾塞苔絲微微皺了皺眉。
在别人面前重複一遍自己的悲慘史,無異于又給自己心頭上的傷口灑了一遍鹽,但是,既然是她主動要求來見瓦朗蒂娜的,那麽到了這個時候,也容不得她退縮了。
于是,她隻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然後以盡量置身事外的語氣,向瓦朗蒂娜叙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
“小姐,這個故事要從十幾年前的馬賽開始說起了,那時候的馬賽港有一個加泰羅尼亞人聚居的小漁村,有一位漁家姑娘,名叫梅爾塞苔絲……”
接着,她将自己當初和埃德蒙的戀情、埃德蒙蒙冤入獄、自己設法營救失敗後迫于無奈嫁給了費爾南、因爲時勢的變幻陰差陽錯成爲伯爵夫人……樁樁件件都說給了瓦朗蒂娜聽。
瓦朗蒂娜聽得極爲入神,因而她也敏銳地察覺到了梅爾塞苔絲夫人那平靜的表面上,所蘊含着的無比深厚的悲涼和痛苦。
當聽到基督山伯爵當着夫人和陛下面用利劍刺入到費爾南的胸膛時,她才終于從這一樁陳年舊事當中清醒了過來。
接着,她捂住了自己的臉,爲自己的父親感到蒙羞。
“上帝啊……我的父親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呀,他不光坑害了伯爵,他還毀掉了您的一生……這究竟讓我該怎樣償還呢!”
“您不必如此自責,瓦朗蒂娜小姐。”梅爾塞苔絲反而溫柔地安慰起了瓦朗蒂娜,“當時發生這一切時,您都沒有出生;而後,您也對此一無所知,您的雙手完全清白,沒有任何人能夠責備您什麽。恰恰相反,明明毫無責任,您卻敢于站出來,用自我犧牲來承擔那些過去的罪孽,這反倒讓人感到敬佩了。”
“我……我很抱歉……”瓦朗蒂娜的心更加抽痛了,她毫不猶豫地又站了起來,對着梅爾塞苔絲連聲道歉,“夫人,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知道我道歉也沒有用,但我真的很希望跟您道歉。如果……如果有什麽事情是我能夠補償您的,請您盡管吩咐吧,我一定會去做的!”
“您言重了,雖然我不可能忘卻自己的遭遇,但我可不會記恨一個孩子,我也有我的尊嚴,瓦朗蒂娜小姐。”梅爾塞苔絲搖了搖頭,從容地面對着對方,“況且,現在蒙皇後陛下的聖恩,我爲自己找到了謀生的地方,那就更沒有必要再勞煩您什麽了,如果非要說我有什麽是希望您爲我做的,那我隻希望您能夠踐行您今天的承諾,帶着我的那一份,好好照顧伯爵……”
瓦朗蒂娜先是一愣,然後眼眶驟然就濕潤了。
雖然理論上梅爾塞苔絲夫人是她的“前任”,但年幼的她,根本就沒有産生任何“嫉妒”的情緒,恰恰相反,她反而爲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爲、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感到極度的負疚。
“可是,這樣的話,我豈不是也踐踏了您曾經的愛情了嗎?”她帶着哭腔反問。
“不,您誤解了,我和他原本就不可能了,即使沒有您也一樣。”梅爾塞苔絲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的我是什麽?我是身敗名裂的莫爾塞夫伯爵的遺孀,被人人所蔑視和嘲笑,費爾南扭曲了我的人生,并且讓我落到如此境地。可是他也死了,這讓我沒辦法再記恨他,而且我還記得他曾經以哥哥的身份撫養我這個孤兒長大的恩情……唉,命運的糾纏倒錯,真是讓人難以解脫!總之,不管怎麽樣,我已經是個不祥之人了,我不能再爲了自己一時的念想,就去再耽誤埃德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人生已經不應該有我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