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在他内心當中,對現在的這位國王陛下也頗爲不屑。
當年他還是王弟的時候,就以放蕩和揮霍着稱,天天賭博,欠下了大筆的債務,最後靠着哥哥路易十六國王幫忙才還清了賭債,他正是波旁王朝陷入到财政危機的推手之一;而到了大革命爆發之後,他身爲王弟卻對哥哥毫無幫助,在王朝大難臨頭的時候非但沒有振作起來,反而在兄弟當中第一個逃出了法國,把哥哥一家留給了革命的洶湧狂潮。
這樣的人,會爲了王位戰鬥到底嗎?會賭上性命去面對敵人嗎?絕對不可能。
“你說得很對,他一定會逃跑的……他不是那塊料。”他既像是對心腹,又像是對自己喃喃自語,“能夠承擔起這份責任的,隻有我!”
“在法蘭西境内,隻有您。”高丹小聲回答。
這明明是一個贊同的回複,但是公爵瞬間卻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然後立刻明白了對方暗含的意思。“你是說那個小家夥?”
“對。”高丹先生輕輕點了點頭,表情也變得極爲嚴肅,“我認爲如今國王陛下已經不足爲慮了,但是那個小家夥,您真的不可不加以提防……”
對這番建言,公爵有些将信将疑,他内心裏本能地不相信一個少年人能夠給自己帶來多少威脅,但是多年來對高丹的信任,卻讓他也不得不加以考慮。
“他确實有點本事,但是畢竟此時不在國内……雖說他一直都試圖在法蘭西境内施展影響力,但是他沒有辦法真的改變什麽。”
“如果他一直肯乖乖呆在巴爾幹的話,誠然确實如此。可是我并不認爲他會舍得丢掉自己的野心,在法蘭西大亂的時候不趁機做點什麽。”高丹先生皺緊眉頭,“最近我一直都在密切關注來自于那邊的消息,可是那邊完全風平浪靜,除了時不時傳來的‘對土耳其開戰’的叫嚣之外,他竟然什麽都沒做……這個實在太不合理了,我相信他肯定另有圖謀。”
頓了頓之後,他的神情變得更加嚴肅了,“也許,他一直都在釋放煙霧彈,實際上他已經嗅到了風聲,來到邊境、甚至已經來到國境之内,窺伺局勢,随時等待從陰影當中蹿出來,去搶奪果實了。”
高丹的斷言,讓公爵不禁打了個寒噤。
他一改之前的氣定神閑,連忙反問,“真的嗎?”
“這隻是我的猜測而已,并沒有任何證據,您不必擔心,就當是我的過度妄想吧……”高丹連忙安慰了自己的恩主,“不過,我堅持認爲,我們最好對那個小家夥多加小心……無論發生了什麽,他絕不會甘于沉寂的。”
公爵頓時啞然。
高丹的話,讓他原本極好的心情也随之摧毀殆盡,一想起他好不容易才把王家逼迫到了如今的地步,甜美的果實已經近在眼前,卻還要面對另外的敵人,他就覺得一股心煩意亂。
“自從那次從奧地利回來以後,您好像一直都對他另眼看待——”他擡起頭來看向了高丹,“他難道真的有那樣的本領嗎?”
“從一無所有的境地,在短短時間裏就搞到了一塊地盤,他迄今以來的所作所爲,已經證明了他有怎樣的本領了。”高丹先生想也不想地回答,“在那次拜見他的時候,雖然他還被幽禁在美泉宮單重,不得不對他的外公和梅特涅屈從忍耐,但是在我們交談的時候,他能夠深切地感受到,他頭腦清晰、口才了得,更重要的是,他有那種蔑視一切的自信和傲慢,以及掩藏不住的勃勃野心,而這些東西,都會讓他無比渴望重新握有權力。他不會認爲自己幸運地從動蕩當中保全了性命,反而會認爲上帝和世人都欠他一個皇位!爲了這個他願意和全世界爲敵,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哼!誰也不欠他的!他應該感謝,正因爲大家的仁慈他才能夠長大成人!”公爵越聽越是煩躁,然後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咒罵。“當初那些該死的奧地利人就該狠一點的,我敢說,弗朗茨皇帝一定會爲此付出代價!如果那個小孩兒落到我的手裏,我絕不會讓他活下來。”
放了幾句狠話之後,公爵總算稍微消了消氣。
他感到渾身燥熱,于是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然後走到了窗戶邊,打開了窗戶,吸了幾下戶外的冷空氣,然後看着遠處陰沉清冷的天空。
盡管烏雲當中什麽都沒有,但是他仿佛又得到了冥冥中的注視,那是他的父親、他的祖先在凝視着他。
肺部傳來的冰涼感,讓他的大腦清醒了下來,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詢問身後的高丹先生。
“所以你認爲我們應該怎麽辦?停下來嗎?”接着,他冷冷地問。
“事到如今,我認爲我們并沒有停下來的選項。”高丹立刻就回答了他,因爲他知道他的恩主想要得到什麽回答。“不光不能停下來,我們還要更快,隻要能夠盡快掌控局勢,造成既成事實,那您就赢下來了。
在混亂的局面下,所有人都本能地希望有一個穩定人心的核心,而您隻要讓國王宣布自己退位,然後當仁不讓地讓議會宣布您爲合法國王,那您就是國王了,人民會接受您的,至于他……就算想要做什麽也晚了。”
終于從高丹口中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公爵頓時重新露出了笑容。
“對,正應該如此!”他重重點了點頭,“我就是這麽想的。隻要我們造成既成事實,那就不必再擔心了。至少,在議會當中,擁戴我的人占據了多數,隻要他們承認我爲國王,那麽我就可以重新組織我的政府,可以名正言順地控制警察和軍隊了,到那時候,他就算想要鬧事,我也會把他給打倒……我是絕不會留情的。”
實際上,在詢問智囊之前,他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了。
停不下來,也不可能停下來。
爲了王位,哪怕不算先祖們,光是父子兩個已經爲此努力了半個多世紀,怎麽可能停得下來?
當年,他的父親奧爾良公爵路易-菲利普二世,爲了謀求篡權,公開投身于革命當中,把自己在巴黎的居所的羅亞爾宮變成了激進分子的煽動中心,并且促成了大革命的爆發;在而革命爆發之後,公爵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菲利普-平等,搖身一變成爲了國民公會的議員,一度還成爲了共和國駐英國的大使。
隻是,掀起了滔天洪流的公爵,并不能夠駕禦這一股驚濤駭浪,在革命轉入到最激進最恐怖的時段,因爲出身成分的問題,菲利普-平等公民遭到了懷疑,并且最終被逮捕,送上了斷頭台,他的野心也以最慘烈的方式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