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沒有起身相送,隻是輕輕點頭以作告别,愛麗絲知道此時父親心裏還有氣,所以也沒有糾結這個,而是悄然離開了。
正如過來時一樣,艾格妮絲悄悄地将他們帶離了自家,然後沿着原路返回,而她自己在送走姐姐以後,也重新回到了剛才的房間裏。
等她回來以後,發現父親還怔怔地坐在原位上。
原本就已經非常頹喪的他,此刻更是老态畢露,眼睛布滿了血絲,皺紋也更深了,簡直讓人不忍目睹。
爸爸真的老了……艾格妮絲不禁有些心疼。
盡管落到如今的地步是父親咎由自取,但是她看到父親的樣子,卻無法生起一點怨恨,隻有無盡的同情。
“爸爸,您去休息吧,夜已經深了。”于是她走到了父親的身邊,想要攙扶他回去。
然而當她湊近的時候,父親卻勐然驚醒,然後搖了搖頭,盯住了艾格妮絲。
“爸爸?”艾格妮絲有些驚疑。
“艾格妮絲,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完美的父親,我做錯了很多事,我不光坑害了自己也連累了你們……”公爵嘶聲說,“但是,我以父親的立場,請你們心自問一下,我對你好嗎?不要欺騙我,跟爸爸說實話。”
這個問題簡直把艾格妮絲吓壞了。
“爸爸,您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您當然對我很好,我永遠愛您,我永遠感激您的養育之恩。”
“那好,你再回答我,你姐姐逼迫我,讓我不得不跟她妥協,你有沒有串通一氣來和她一起對付父親?”公爵再問。
“這是哪兒的話!”艾格妮絲又羞又氣,“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當時得知姐姐的打算時,我很心酸,也很不理解她,甚至當面質問她爲什麽要這麽做,結果她就是堅持……我說不動她,隻能無奈地看到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和您一樣心痛。”
公爵一直注視着女兒,他知道女兒不擅長說謊,這些必定是真話,于是也漸漸地放下了心來。
還好,至少艾格妮絲還值得信任,不至于跟着姐姐一起謀奪家業。
說實話,他直到現在還是對愛麗絲剛才的說辭半信半疑,總有點擔心她是借着“抵押品”的機會篡奪家業——畢竟類似的事情在過去和現在總是屢見不鮮。
既不能拒絕波拿巴家族的幫助,又要提防愛麗絲篡奪家業,這兩個幾乎矛盾的訴求,讓他大感頭疼。
“我的女兒,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你怎麽可能和愛麗絲一樣做出這種事來?是爸爸多心了。”他輕輕抱住了艾格妮絲,然後撫摸着她的頭發,“你終究還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這樣我就放心了。”
老父的安慰,讓艾格妮絲心裏頗爲感動,差點哭了出來。
“你知道爲什麽我讓你來負責監督你姐姐嗎?”父女溫存了片刻,公爵重新開口了。
“爲什麽?”這個問題艾格妮絲确實不懂。
“首先,我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我拿了波拿巴家族的錢——雖然我們是有理由的,但在王家看來這跟反叛沒有區别,若是傳出去了對我們來說将是滅頂之災,所以我不想多增加任何一個知情人,連你哥哥和母親我也不敢相信,既然你是家中唯一的支持者,那隻能是你了。”
“姐姐也是家裏人呀!”艾格妮絲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小聲咕哝。
對女兒的反駁,公爵隻是澹然一笑,不予置評。
有時候隻有家裏人才更可怕。
他年紀已經大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去見上帝,那時候公爵的頭銜還有自己積攢的家業,自然要留給長子繼承——而且也隻能留給長子繼承。
兒子雖然不太成器,但是隻有兒子能夠把這個名門姓氏流傳下去,這在他心中是不可更改的鐵律。
如果讓愛麗絲掌家,家中那些重要資産又抵押了出去,那無異于是刀子架到了脖子上,随時可能一命嗚呼——如果女兒有什麽歹心的話,把這些資産轉移到特雷維爾家名下也是輕輕松松,光是想想這個後果,就讓他痛不欲生。
也許自己在,作爲父親可能還會讓她有所顧忌,但萬一自己不在呢?她還會在意什麽姐弟之情嗎?
正因爲想到這些,所以公爵苦思冥想,想要爲自家兒子的未來找到出路。
“首先,那其次呢?”艾格妮絲追問。
“其次,愛麗絲也喜歡你,她對你的提防也會小很多,你可以從她那裏得到更多的情報。”公爵小聲解釋。
“那您想得到什麽情報?”艾格妮絲有些不以爲然,“我覺得姐姐沒那麽多壞心思,您想知道,直接問她就可以了。”
“話不能這麽說,她和過去的她已經完全不同了,難道你就不能清醒認識這一點嗎?過去的愛麗絲會跑到這裏來,告訴我們她将主宰這個家庭嗎?”公爵反問。
這個反問,讓艾格妮絲頓時啞口無言——其實她自己心裏也知道,但是發自内心不想承認而已。
“……可我還是不相信,她會謀害我們。”片刻之後,艾格妮絲低着頭回答,“姐姐也許是想要奪權,但她又有什麽理由把我們逼入絕境呢?”
“就算是這樣,我們也得小心提防,因爲如今我們沒有再犯錯的機會了——”公爵歎了口氣,“況且,除了你姐姐,那位伯爵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也有秘密,比如他的資金渠道,到底是誰在一手操辦?又是誰給他的底氣,讓他以這麽輕松的方式說可以輕松調集幾百萬資金給我們?”
艾格妮絲終于明白父親的意思了。“您……想知道這些?可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無論是誰,隻要能夠讓我們家得救,那就可以了吧?何必刨根問底……”
公爵皺了皺眉頭。
這個寶貝女兒實在太沒有心計了,這本來是優點,但是當和她謀算什麽事情的時候,就會倍感頭疼了——因爲很多人心照不宣的事情,非得說出口才行。
“唉,女兒,你沒想明白啊,我們這次得救了,那之後呢?無非是落入到你姐姐的挾制當中,固然這讓我們逃脫了破産的厄運,可是難道我們能一直仰承愛麗絲的鼻息?”他又歎了口氣,然後跟艾格妮絲解釋,“那個幕後人物,既然他可以同伯爵做朋友、自然也是羅馬王的重要合作夥伴,他不需要害怕愛麗絲,他還能夠輕易調動幾百萬資金還不惹人懷疑,在巴黎這樣的人物屈指可數!那我們也可以成爲他的朋友——如果我們做得足夠好,我們就有希望擺脫愛麗絲的挾制,用金磚來砸開這黃金鐐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