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爾特元帥的态度,既爽朗,又帶着一點隐含的戲谑,顯然,他對特雷維爾侯爵此行的來意,已經猜到了些許。
這也非常正常,雖然隐居在這個小鎮裏面勘探煤礦,但是蘇爾特元帥并沒有放下自己心中對權力的渴望,一直都在尋找重回權力場的機會——所以他也不停地在關注國内的政治時局。
自然而然,他對圍繞着萊希施泰特公爵身上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也早有耳聞。
希臘的事情過于遙遠,但是幾個月前公爵親身在斯特拉斯堡附近的鄉間現身,這個轟動性的消息,也證明了這個少年人,一直都有重返法國争奪大位的野望。
特雷維爾侯爵一直都是公開站在波拿巴家族一邊,一見到自己,還
有正常智力的人都能夠猜得到,這位将軍是跑過來當說客,希望說動自己支持波拿巴家族的。
波拿巴……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這個姓氏總能激起元帥心中太多的感傷。
他戎馬一生,到處轉戰疆場,有幸承蒙拿破侖皇帝的厚愛,被一路提拔最終成爲了元帥,他也曾經爲帝國肝腦塗地地效力過,立下了赫赫戰功,也從皇帝這裏得到了無數恩典。
可以說,他一生中最輝煌的那些記憶,都是和波拿巴家族息息相關的。
雖然他并不是一個死闆愚忠的人,也曾經多次反複橫跳過,但是對拿破侖皇帝本人,即使到了今天,他心中仍舊存在着無盡的敬意。
個性驕傲、眼高于頂的他,平生沒把幾個人放在眼裏,而皇帝則是他發自内心欽佩的人——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在1815年,明知道皇帝希望渺茫的情況下,他仍舊投奔到了皇帝的麾下,再爲百日王朝拼了一把。
他爲這個決定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永遠失去了記仇的波旁王家的恩寵,即使今天仍舊在付出代價,可是他沒有後悔——真正的男人怎麽會爲自己的決定後悔呢?
爲了曾經的知遇之恩,也爲了他也有一份的帝國的榮譽,他追随皇帝到了最後,良心的法庭不能再對他有任何的苛責了,他對得起任何人。
但是,皇帝是皇帝,羅馬王是羅馬王,他爲皇帝付出的代價,可不意味着對羅馬王也要去付出——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他已經和波拿巴家族兩不相欠了,他沒有任何義務必須聽從羅馬王的命令。
如果羅馬王想要拉攏他,就必須拿出應有的誠意和價碼,大家公平交易,絕不可能随便發一條命令就要自己赴湯蹈火。
蘇爾特元帥知道,現在眼下陷入困境,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自己的江湖地位是擺在那裏的,能夠和他相提并論的那些元帥們早已經紛紛離世,而活着的那些元帥們,像馬爾蒙、奧熱羅、烏迪諾這些人,誰也沒辦法在戰功和威望上面和自己相比。
驕傲的元帥,絕不認爲如今的陸軍當中還有哪個人比自己更加有資格去擁戴一位“天命之子”。
這個天命之子,可以是波拿巴家族的繼承人,也可以是奧爾良公爵,甚至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但無論是誰,想要收買他都要付出合理的價格。
雖然法蘭西沒有“待價而沽”這個成語,但是有些東西是人類相通的,蘇爾特元帥久經沙場,早已經鍛煉出了嚴峻冷靜的性格,他能夠估量出形勢,他知道自己有被收買的價值。
既然如此,那更加不能着急,要繼續觀察,看出哪一方最有誠意、也最有成功的希望,最終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再投入到天命之子的麾下。
蘇爾特元帥的心理,特雷維爾侯爵雖然不能完全把握,但是至少也能夠猜到兩三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單憑三言兩語就說動這位元帥來爲再次波拿巴家族效力,他隻能先埋下一顆種子,讓元帥知道,波拿巴家族的大門永遠爲他而敞開。
他作爲一個軍人,肯定更喜歡直來直往,最好幾分鍾内決定一切大事,但是政治往往讨價還價然後妥協的藝術,他必須沉着耐心——尤其是,對蘇爾特元帥,他威逼和恐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想要欺騙都很難,他隻能開誠布公,讓一切都交由元帥本人來判斷。
正因爲抱有這種想法,所以他很快也整理好了思緒。
“如您所見,元帥,直到今天爲止,我仍舊忠于波拿巴就在。當年,是皇帝帶領我們走向了我們民族從未走到過的巅峰,所有波旁先王們的功業加起來都無法及得上他,不幸的是命運終究還是嘲弄了他,讓他從皇座上跌落了下來。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改變我曾經的誓言,我發過誓要效忠于皇帝,我必須堅守到底!皇帝雖然不在了,但是波拿巴家族還在,他的繼承人還在,我的忠誠還有地方可以寄托。”
“您忠于羅馬王?”元帥并不感到驚訝,隻是淡然反問,“那麽羅馬王知道嗎?”
特雷維爾侯爵又有些遲疑。
他知道元帥這實際是在問他,到底有沒有和波拿巴家族“勾結”,他要考慮一下尺度。
最終他決定,幹脆把話說透一點。
“不瞞您說,自從羅馬王逃離維也納之後,我一直都興奮不已,我想盡辦法聯系到了他,然後向他表示了忠誠,并且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全都告訴給了他……”
頓了頓之後,侯爵繼續補充,“另外,在他前往希臘冒險的時候,我還把我的兒子派了過去随侍在他身邊。”
雖說這完全是實話,但是在叙述當中侯爵也耍了一個小小的花招,他故意不說兒子到底去幹了什麽,在言語當中渲染得好像自己準備讓兒子爲波拿巴家族出生入死了一樣。
雖然元帥認識特雷維爾侯爵并且知道他有個兒子,但是他隐居多年,并不知道埃德加現況,所以很輕易地就被侯爵給誘導了。
“你的獨子也過去了?你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元帥略微詫異地看了特雷維爾侯爵一眼,“這份忠心倒也罕見。”
“并不罕見,有很多人願意爲波拿巴家族付出生命,我和我兒子隻是其中一員罷了。”特雷維爾侯爵淡然回答,“我們忠于自己的誓言,也忠于帝國的事業,爲此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特雷維爾侯爵的慷慨激昂,并沒有打動元帥,他隻是苦笑了一下。“帝國?已經沒有什麽帝國了,所謂的事業也早已經灰飛煙滅,隻剩下了一片斷壁殘垣,我們就是它最後的殘渣,等着被時間消磨殆盡罷了。”
從元帥的語氣當中,不難聽出幾分灰心喪氣——這在他這樣的人身上可是很少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