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道義上來說,艾格妮絲姨媽參與了如此可怕的謀逆陰謀當中,皇帝陛下予以懲罰也是理所當然的,況且皇帝陛下還給了自家一個将功補過、洗清自己的機會,确實稱得上是寬宏大量了。
但是就感情上來說,夏露根本不願意自己去充當給艾格妮絲姨媽帶來噩耗的使者,以及讓姨媽傷心的工具。
可是她沒有選擇。
現在既然皇帝陛下已經重見天日,那麽他就已經恢複了權力——夏露不知道皇後陛下現在怎麽樣了,但是她知道,一旦皇帝陛下露面于自己的親信臣子們的面前,并且表明已經的神智依舊清醒,那麽權力中樞内的絕大多數人都隻會立刻無條件地服從于他。
這就是他在一路創業之後,在自己的追随者們心中所建立的牢不可破的威望,縱使皇後陛下也隻能暫時借用而無法替代。
一直以來,皇帝陛下對夏露親切和藹,很多人都看在眼裏,因此對夏露也畢恭畢敬,哪怕夏露在宮廷當中再怎麽飛揚跋扈,也沒有人膽敢多說什麽。
可是當皇帝陛下稍稍露出怒容之後,夏露卻發現原來自己現在還是如此孱弱,别說反抗的能力了,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生起。
這就是現實——自己是依附于皇帝陛下、依附于波拿巴皇朝而存在的,自己可以飛揚跋扈的本錢,無非也隻是皇帝陛下的喜怒而已,他可以給,也随時可以收回。
權力并不真正意味着擁有權力,很多人明明隻是權力的附屬品,但是卻往往以爲自己不可替代,因而驕橫跋扈不可一世,最後當自己依附的人抛棄自己的時候,隻能立刻成爲可悲的犧牲品而無力反抗——曆史上已經有太多鮮活的例子了。
夏露不想成爲其中之一。
所以,如果想要真正随心所欲,那麽必須要真正擁有權力,爲此付出再多代價也是值得的——夏露在心中暗暗發誓。
這兩個月來的風風雨雨,再加上今天皇帝陛下輕描淡寫卻讓她無從抵抗的幾句話,進一步地教育了這個早熟的十歲幼女。
想要擁有權力,就必須先讓特雷維爾家族屹立不倒,爲此付出再多代價也在所不惜。
所以,艾格妮絲姨媽……對不起了。
夏露帶着皇帝陛下指派給她的一行人,一起乘坐馬車離開了楓丹白露宮,然後來到了巴黎郊外的一處莊園當中。
這座莊園貌不起眼,但是環境相當幽靜,四周還有小小的花園作爲阻隔,在這個早春的時節略微有些蕭瑟。
這浩浩蕩蕩的幾輛馬車和一群騎兵驟然駕臨,自然驚擾到莊園裏面的人,但是很快就又恢複了平靜。
“夏露小姐,請吧。”坐在夏露旁邊的青年人小聲催促。
他是陛下的侍衛武官長勒班陀公爵安德烈-達武,也是陛下最爲倚重的心腹之一,不光負責皇帝陛下的保衛工作,還負責宮廷和軍方之間的交流渠道。
在之前特蕾莎皇後發動的政變當中他被監禁,吃了不少苦頭,皇帝陛下一恢複人身自由,立刻将這位心腹釋放。
遵照皇帝陛下的命令,他跟随夏露小姐一起前來。
表面上,夏露是奉皇命來逮捕艾格妮絲的欽差,但實際上,安德烈-達武才是逮捕的實際執行人——他一方面負責監視夏露,另一方面,則是在做萬一的準備。
衆所周知,艾格妮絲小姐身手了得,皇帝陛下又下了死命令,必須把艾格妮絲小姐完整、健康地帶回來,所以安德烈-達武不得不避免任何武力沖突。
所以,夏露小姐,就是那個确保艾格妮絲不至于武力反抗的保險,或者說人質。
皇帝陛下的深意,安德烈-達武自然能夠領會,而且多年來的交情,也讓他對艾格妮絲小姐有所了解,他相信在這種情況下,艾格妮絲是絕不會做出過激舉動的。
唯一讓他想不通的是,爲什麽備受陛下寵愛的艾格妮絲小姐,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一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剛剛恢複自由的安德烈-達武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
叛逆!無恥的背叛!
他無法接受,這兩個陛下最親近的人,居然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他勉強壓制住心中的憤怒,然後帶着夏露走下了馬車。
這時候,莊園的大門打開了,夏露和安德烈-達武,以及這一群衛兵一起魚貫湧入。
沒有任何交火,莊園靜悄悄的,他們甚至以爲艾格妮絲早已經逃離了。
不過,當他們一起來到客廳裏的時候,他們發現他們的目标并沒有逃離,而是端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
也許是剛剛洗浴過的緣故,她的肌膚比往常更加白皙,身上隻穿着一件樸素的長裙,濕漉漉的頭發梳了一個馬尾披在背後,面孔在火光的映襯下晶瑩如玉,看上去簡約而又不失柔媚。
“你們動靜小一點,不要驚擾到孩子了。”看到這一行人,她平靜地說。
看到久違的艾格妮絲小姐,安德烈-達武心裏百味雜陳。
既有憤怒,也有惋惜;既有不解,也有嘲諷。
難道你現在還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麽嗎?
“艾格妮絲女士,我奉陛下之命前來逮捕您,請您跟随我回楓丹白露。”他放下了心中的思緒,冷淡地對對方說,“請您馬上跟我們走,徒勞的反抗隻會讓後果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艾格妮絲沒有回答他,隻是給了他輕蔑的一瞥。
安德烈-達武僵住了。
接着,他歎了口氣,“我一直都很尊重您,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這一幕發生,但是大錯既然已經鑄成,那麽您必須承擔相應的後果。請您跟我過去吧,隻要您願意認錯求情,也許陛下會心軟,從寬發落……”
“閉嘴。”艾格妮絲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接着,她的目光移動到了夏露的臉上,然後立刻又變得柔和了下來。
“夏露,你越來越像愛麗絲了。”接着,她發出了感慨。
“艾格妮絲姨媽……”夏露想要硬起心腸說出剛才安德烈那番話,但是說到嘴邊卻已經哽咽了,最後隻能默默流淚。
“别說了,我明白的。”艾格妮絲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微笑,“這個時候他派你過來,就是爲了讓人見到這一幕。所以别哭了,我們不要讓人看笑話。”
夏露低下頭來,小聲地抽噎着,她知道,再說什麽也沒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