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香火皆滅,查文斌餘下的兩個頭也不磕了,一甩自己的長袍,站起身來輕輕拍打了兩下衣擺上的塵土,起身盯着那棺材道:“将軍昔日驅除倭寇屢立戰功乃是大英雄也,奈何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隻因你生無道位,所以死下爲鬼,我秉諸天道前來祭奠,你豈敢對我無禮?”
“查文斌!”那聲音是從他背後傳來的,一股幽幽涼意直沁入他的後背,他能清晰的感覺到有一雙大手正環繞在自己的脖子上。
隻見他立刻原地捏了個手決,右手夾着兩枚小旗各往地上一丢,口中念道:“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髒玄冥;青龍白虎,隊仗紛纭;朱雀玄武,侍衛我真,急急如律令!”
兩枚小旗“嗖嗖”的轉了個圈兒,頓時背後那股涼意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便是淨身神咒的作用。接着他又道:“我并非要與你爲敵……”
這話還沒講完呢,便聽那人又道:“但你卻處處與我作對,和那些奸臣小人又有何區别!”
查文斌道:“将軍此言差矣,你既已魂歸黃土,又豈可再執念這人世間的恩怨。前日我本欲招亡魂查明真兇,還死者公道,奈何将軍忽然出現與我發難,我這才傷了将軍,所以今日特備薄禮前來向将軍請罪。”
習武忠烈之人無非都重個面子,他這招以進爲退果然是那秦開有所緩和,隻聽他道:“既是如此,那你便走吧,你我之前的恩怨我可以不再計較。”
查文斌作了個揖彎腰道:“多謝将軍!不過何老西乃是我的舊友,敢問他又犯了何錯,竟是惹得将軍要取他性命?”
那秦開冷哼一聲道:“此賊行商買賣以次充好,盡是些糊弄鬼的玩意,我派人與他小小懲戒一番又有何妨?哪知他短命歸天,竟是死在了那妖女之手,此事雖不是我所爲,但卻也因我而起,這筆賬硬要算到我頭上卻也不冤枉了我。
本來我欲向那妖女讨個說法,但妖女卻又被你帶走,你這個人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也枉稱了自己是個修道之人。”
查文斌聽了大吃一驚道:“将軍是說,何老西是被一女鬼說害?”
“要怪就隻能怪他姓何!”那秦開道:“此女曾經立下重誓,但凡世間有何姓男子踏入狀元嶺定叫他有來無回,隻因當年負他之人姓何。”
查文斌又道:“那王長壽呢?”
那秦開道:“老夫已死幾百年有餘,早就沒人記得了,唯獨這王長壽聽聞山中曾葬有一位将軍,時常提些果品香燭前來祭奠。我見他生性善良卻又是個可憐之人,便托夢告訴于他這山中有有我墓穴,讓他可來取之銀兩以貼補家用。
此人生性膽小,我本好心托夢與他,他卻以爲是惡鬼纏身,偏偏要去尋那何老西解夢。這何老西又給他引薦了個江湖術士。此人一聽便起了歹念,以他被我所纏爲由,騙了那王長壽帶他到此地掘我墳墓,待他一進這墓室便見财起意,想要獨吞了這墓中财寶,妄圖将那長壽害死在這墓中。
我這才逼不得已出手相助殺了那厮,細下詢問才得知事情原委,但又唯恐你們将這筆賬算在了他的頭上,這才給他想出了個偷梁換柱的法子。那人既是何老西所推薦,讓他出點棺材錢也是理所應當的,長壽家貧,我又沒有陽間通用貨币,隻能以冥币夾帶使了個障眼法。
哪知何老西犯了那妖女的忌,我正準備拿她讨要說法,偏偏又是你将她帶走護了起來。你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查文斌暗道一聲糟糕,今天可是收到消息,卓雄和胖子要來,這兩位的老搭檔超子也一定會來。超子姓何,名毅超,而那個心柔此刻正在自己家中,他已經全然不敢再想下去了,隻祈禱他們三人沒有那麽快到。
而近日遇到的這兩個鬼,一男一女,也不知道這二鬼誰的話是真,誰的話是假。我們有句成語就叫“鬼話連篇”,意思是說鬼這個東西講的話全是不可信的,但查文斌哪裏又敢耽擱,便想辭了這将軍,速速回家找那心柔對質。
不過,盡快如此,這秦開依舊承認是自己殺了人,這也是觸犯了天道朝綱的。查文斌往後退了一步又對那秦開作揖道:“将軍依舊不肯西去而在此做個野鬼無非是心中那股惡氣不肯消散,當年陷害你的嚴嵩最終也沒落得個好下場,死時是連口棺材都買不起。”
秦開道:“呸,那個狗官死有餘辜!”
查文斌又道:“将軍可知他最後留下的一段話叫作‘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其實您當時的靠山,後來的首輔張居正也是個大貪官,且貪的是嚴嵩的十倍百倍,這些史料現在莊莊有案可查。
爲什麽,因爲隻要有人坐在那個位置上,他即使不貪,也不能保證他的子嗣、幕僚還有門生們也不貪。其實這些事情案發前嘉靖皇帝當真不知道嘛?不,他知道,這隻不過是帝王術中的平衡而已。
嚴嵩的“貪”,是世人皆知;而徐階的“廉”,卻令人不齒。嚴嵩擔任十五年首輔,貪腐200餘萬兩。而徐階在扳倒嚴嵩後僅僅擔任六年首輔,田産卻是嚴嵩的十五倍。誰貪誰廉,誰賢誰不賢。您報仇的徐階是如此,您的靠山張居正也是如此。
我隻能說将軍您是朝廷鬥争的犧牲品,不論是賢臣還是不是賢臣,都是由皇帝一言而決,想用你時,你就是賢人忠臣,不用你時,你就是不肖奸黨。
我看将軍這墓中還供奉着嘉靖皇帝的牌位,但您可知道而這些貪腐之錢财,最後也全都被您最敬愛的嘉靖皇帝收入了囊中。說到底,你們都不過是他的棋子,隻是在需要的時候放在那個位置上,不需要的時候随時可以拿走,甚至是消滅。
隻聽那墓室裏的瓶瓶罐罐全都被掀翻在地,那秦開一邊砸一邊吼道:“胡說,你在胡說!”
“将軍若是不信,我這就把這本明史燒給您看,我們有句老話叫蓋棺定論,丹青禦史終究是會爲每個人最後定性的。”說罷,他便打了個火折子,把手中那本《嘉靖四十五年》點燃,然後又對秦開作了個揖道:“将軍若是想明白了便來尋查某,查某必定會親自爲将軍超度,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