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西市的清水巷子裏，一棟宅院門前挂着的紅燈籠因爲年份久，已經褪色成了粉色。
敞開的院門，院子裏人聲喧鬧。
幾個半大點的孩童正在追逐打鬧。
今天十五，是城防軍發放軍饷的日子，劉全雖然隻是城防軍中的一個小人物，但是這幾年堅守在城門口，也算是結交了不少的好友。
加上他又是居庸關土生土長的人，雖然宅子不咋樣，位置也不咋樣，可最起碼也是有房的。
比起軍中的同僚，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呢。
天天下了值以後回到家老婆孩子熱炕頭，這種生活好不自在。
今日發了饷銀，他就從王屠戶家買了半隻羊。
轉眼已經入秋，天氣漸寒，居庸關雖地處南方，可依舊能感受到秋天的絲絲涼意，吃點羊肉暖胃驅寒。
四五人圍坐在桌子前，上面是呼呼冒着熱氣的碳爐火盆子。
盆裏面的紅湯不停的翻滾着熱浪，麻辣的香味讓人食欲大振。
“幾位叔叔先吃着，不夠廚房還有，我去給幾位叔叔準備一些素食來。”
劉氏把切好的羊肉放在桌上，衆人連忙說道：“嫂子别忙了，一起吃吧。”
“我就不做了，孩子鬧騰，叔叔們吃好喝好！”
劉氏說着快步走進廚房。
家裏頭就劉全一個人吃官飯，一個月幾兩銀子倒是能裹住生計，不過劉全性子豪爽，大方無度，家裏頭反倒是越過越拮據。
把中午的剩菜熱了熱，招呼幾個孩子過來吃飯。
吃着剩菜，聽着院子裏吆五喝六的酒令，劉氏歎了口氣。
自己男人哪兒哪兒都好，就是不懂得官場的規矩，請人吃飯不是不可以，但是也得請那些頭頭們吃飯，天天拉着一梆子窮哈哈的同僚上門胡吃海喝，除了浪費錢，有啥用？
眼瞅着年底了，估計升遷的事情還是沒有下文。
“劉哥？劉哥，你這是咋了？”
聽到動靜，劉氏急忙走出廚房，隻見院子裏幾個人已經站了起來。
劉全一個人站在桌子前，其他人早早地退到了遠處。
“當家的，你這是咋了？”
劉氏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就要跑過去。
“嫂子，别過來！”
一名男子大聲喊道，他敬畏的看着劉全，說道：“嫂子，劉哥現在不對勁，你别過來。”
劉氏被他這麽一說也吓住了，停在原地，看着扶着桌子不停搖晃的劉全，她哀聲說道：“這是造了哪門子的孽啊！”
劉全站在桌子前，雙手死死地抓着桌子，他的眼睛中布滿了血絲，整張臉都異常的猙獰恐怖。
這也是爲什麽其他人離得這麽遠的原因。
本來正吃着飯，誰知道他就突然這樣了，大家同僚幾年，也沒聽說過劉全有隐疾。
“馬哥，咋辦啊？”
被稱作馬哥的男子咬了咬牙，一狠心說道：“先按住他，把他捆起來，嫂子，你去把孩子帶回屋，等我們制止住他你再出來！”
說話間，劉全一把掀翻桌子。
湯水和炭火飛得到處都是。
劉氏驚叫一聲，馬哥急忙說道：“帶孩子回屋！”
說完，他一把當先攔住劉全的退路，其餘人也迅速把劉全圍起來。
“按住他，千萬别被他咬到，我懷疑他可能中毒了。”
聽到這話，衆人也不免驚醒，紛紛把袖子放下來，盡可能的把手藏在其中。
劉氏心系孩子，急急忙忙的沖進廚房把幾個孩子領出來，沿着牆角往正屋走去，劉全忽然轉過身，看向正屋的門口，他臉上布滿了細密的黑線，雙眼的眼白格外的顯眼。
“嗚嗚~！”
沙啞低沉的聲音像是野獸也嘶吼，粘稠的口水順着嘴角滴落。
看到這一幕，見多識廣的老馬也開始頭皮發麻。
中邪了，肯定是中邪了。
“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們上去抱住他。”
老馬說完，順手拿起一旁的凳子沖劉全揮了起來。
“别傷了他！”
劉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馬喊道：“嫂子你放心。”
劉全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轉過身踉跄着向他走來。
見劉全動作僵硬緩慢，老馬一個箭步上去，直接把凳子腿卡在劉全的脖子上，雙臂用力将他掀翻在地。
借着凳子腿的空隙，他用力按住凳子。
“别看了，按住他，拿繩子來！”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劉全按住，老馬接過繩子，把劉全翻了個面，将他的雙手背在身後。
劉全雖然動作緩慢，可力氣卻出奇的大。
期間不僅掙脫了老馬的控制，還反過來把他的手臂撓出一條口子。
一炷香後，幾個人總算把劉全制服了。
老馬掀開袖口看了一眼手上的傷口，這劉全，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
很快，大夫提着藥箱趕了過來。
先是查看了一下劉全的病情，大夫眉頭緊鎖，行醫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說是中邪，不太像。
中邪的人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麽異樣，就是行爲瘋癫一些，可要說不是，那更解釋不通，尤其是當他拉開劉全衣領的時候，明顯看到劉全身上到處都是細密的黑線。
“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們當家的啊。”
劉氏低聲哽咽着，一旁的孩子還不懂，隻是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地上的劉全，似乎不明白爲什麽爹會躺在地上。
大夫歎了口氣，起身說道：“這種症狀，老朽實則是聞所未聞，不過老朽倒是可以先開一劑安神的藥，暫且讓他服下，想要治好他，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大夫，他到底是中毒了還是中邪了，你給句痛快話。”
大夫遲疑道：“不知，不過這種情況倒是很有可能中邪了，幾位差爺，你們不妨去鎮妖司請人過來看看。若是中邪了，鎮妖司的大人必然可以相助。”
送走大夫，看着哭的泣不成聲的劉氏，再看躺在地上不停掙紮的劉全。
老馬說道：“我去鎮妖司去，你們在這裏看着，别出了什麽亂子。”
“馬哥放心，有我們幾個在，劉哥肯定不會有事。”
老馬點了點頭，安慰了劉氏幾句，快步往鎮妖司走去。
夜已深。
雖說沒有了宵禁，可到了時間，多數都回去休息了，清冷的街道隻有老馬一路疾走。
好在鎮妖司離得不遠。
作爲唯一能夠不休息的衙門，鎮妖司成了居庸關的守護神。
不管什麽時候，不管什麽事，都可以找鎮妖司。
衙門管得了的，衙門管不了的，鎮妖司都可以管。
“來者何人？”
“回大人，城防軍馬全武，有要事求見鎮妖司的大人！”
“你說什麽？既然有這種事？”
正坐在大堂裏的錢布多，聽聞出現了有人中邪的事，瞬間就來了精神。
現如今都說他們鎮妖司是居庸關的守護神，實際上，真正的守護神是道盟安插在這邊的弟子。
尤其是之前出了慶國修士餘孽的事情之後，道盟隔三差五就會派人過來。
美其名曰是曆練，實際上就是爲了維持居庸關的安穩。
之所以還要找借口，就是不想和他們發生矛盾。
現在居庸關方圓百裏内，但凡有哪個妖獸開了靈智，都會被道盟的人找上門，要麽帶回道盟，要麽就地殺了炖湯吃。
他們鎮妖司本就是清水衙門，以前還能靠着殺殺妖獸賣點東西換銀子，現在毛都摸不到一根。
長此以往，拿什麽和其他的捕頭去争。
沒有銀子就意味着沒有資源，沒有資源，修煉肯定比不上其他人。
錢布多愁得不行。
銀子銀子沒得賺，軍功軍功撈不着。
他都懷疑是老爹給他起的名字不好，錢布多，錢布多，可不是錢不多嗎。
窮瘋了都。
老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劉全雖隻是城防軍的一個小兵，可此人有情有義，剛正不阿，你可一定要幫幫他啊！”
“起來說話，這件事本官自然要管，來人，速速随本官前去驅邪捉妖！”
“是！”
老馬從地上站起身，不知是一路匆忙累的，還是其他原因，他感覺自己眼前有些模糊，好在很快就恢複如常。
一行人出了鎮妖司快步趕往清水巷子。
隔得大老遠就能聽到院子裏的哭喊聲，此時周圍的幾戶人家也都躲在門後，小心的瞅着這邊。
錢布多一馬當先走進院子，撲面而來的就是濃厚的血腥味。
隻見地上躺着幾具屍體，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正蹲在地上，趴在一具屍體前吭哧吭哧的啃食着什麽。
老馬見到這一幕，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死的人他認識，一個叫劉二狗，另一個叫劉大力，算是劉全的發小，家就在隔壁的巷子裏。
“妖孽，膽敢如此草菅人命，給本官死！”
錢布多雙目赤紅，直接拔出腰間的雁翎刀。
這把刀可是溫不聞親自賜給他的，看起來制式和軍隊用的雁翎刀一樣，但是卻有别于一般的刀具。
這是一柄真正的法器！
他身形一動直接來到劉全身後，入眼處是一名已經慘死的女子，女子的半條胳膊已經卸了下來。
見此，錢布多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殺意瞬間達到了頂峰。
“死！”
雁翎刀帶着一層暗金色的光芒斬在劉全的脖子上。
嗤~！
一抹黑血飛濺而出，劉全的腦袋落在地上。
腥臭的氣味讓錢布多皺起眉頭。
他看着劉全脖頸不斷湧出的黑色血液，臉色格外的陰沉。
這根本不是中邪，倒是像中毒。
隻是這血液……
“你這厮，咬我作甚！”
身後突然傳來吩咐的罵聲，錢布多急忙轉身，隻見老馬突然發瘋了一樣撲倒一名鎮妖司的捕快，雙手不停的抓來抓去。
砰！
捕快一腳踹在老馬肚子上，把他從身上踹開，随後一躍而起，拔出雁翎刀作勢就要将其砍殺。
錢布多連忙制止道：“且慢！”
他快步走過來，沉重的刀鞘砸在老馬後腦勺，把老馬拍暈過去。
此時，錢布多也注意到了老馬脖子上的黑色血管，這些血管像是被染黑了一樣，并且不斷地往上沖。
回想起剛剛的劉全，他急忙撕開老馬的衣領。
并無外傷，随後他把老馬的衣袖往上拉了拉，一道醒目的傷口出現在眼前。
傷口不算深，卻皮肉外翻，泛着一層黑氣。
“他咬到你了？”
錢布多回頭看向剛剛的捕快。
被錢布多這麽一瞅，捕快也有些心緒，急忙說道：“沒有，小人躲得及時，隻是擦破了點皮。”
錢布多瞳孔猛地一縮，“把他控制起來，用捆妖繩！”
“大人？”
捕快當即就慌了神，不過旁邊的人可不管他怎麽求饒，直接用捆妖繩把他五花大綁。
老馬也被捆了起來。
錢布多重新走到劉全的屍體前，此時劉全的屍體已經全部變黑。
地上的女屍也是一樣。
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錢布多冷聲問道：“什麽人？”
他拔出雁翎刀，緩慢的走到門口，用刀挑開門。
看着裏面的桌子底下，兩個半大的孩子依偎着正滿眼惶恐的看着他。
錢布多把刀入鞘，走過去，移開桌子。
“沒事了，出來吧。”
“娘親，我要娘親！”
脆生生的聲音因爲恐懼有些發顫，錢布多回頭看了一眼，随手私下衣角。
“不要怕，我帶你們去找娘親，不過你們得聽話，知道嗎？”
錢布多繞到二人身後，手腕迅速抖動。
随着兩道細不可聞的聲音傳出，二人紛紛昏睡了過去，錢布多這才放下心來。
檢查了一下倆孩子有沒有外傷，他抱着二人來到外面。
“迅速把這裏封鎖起來，同時找出其他幾個來過這裏的人。”
“是！”
幾名捕快轉身走了出去。
“大人，我冤枉啊……”
被捆起來的捕快還在求饒，錢布多冷聲說道：“我知道你冤枉，但是這件事沒有查清楚之前，不能放了你。”
說完，他把手裏的孩子遞給一旁的手下。
從懷裏摸出一根半尺長的銅管，對着天空拉下下面的引線。
啾~！
火光帶起一串漂亮的尾焰在空中炸開，随後形成一個奇怪的符文。
這是鎮妖司的一級信号，看到這個信号的不管是鎮妖司的人還是道盟的人都必須第一時間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