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低眉垂目，坐在桌前，看着坑窪不平的桌面，仿佛并未聽到有人喊她。
老李頭拿着抹布站在門前。
“大人，打烊了！”
老李頭的聲音有些嘶啞，年歲大了，熬不得這樣的長夜。
孫瓒歎了口氣，沖遠處招了招手。
“長老！”
“送老李頭回去，再幫他看一天鋪子！”
“是！”
老李頭雖然年邁，卻眼不花耳不聾，見眼前身穿華服腰佩長劍的年輕人走過來，他急忙說道：“不可以，使不得小道長幫老朽看店，老朽這就去把屋裏收拾收拾，将就着睡一覺。”
“老李頭，你也别拿捏，讓他送你回去，你安心睡上一覺，傍晚不要忘了出攤！”
孫瓒抖了抖袖子，摸出一支玉瓶。
猶豫了一下，沖年輕人說道：“你且回一趟宗門，幫我取幾枚養氣丹。”
“長老無需麻煩，我身上帶的就有。”
“那行，我拿元嬰丹給你換，一換一，保準你不吃虧！”
養氣丹隻是最低等的丹藥，平常也就是留個備用，主要怕子弟身受重傷，用來吊一口氣用的。
若是能換來兩枚元嬰丹，那絕對是求之不得。
年輕人歡天喜地的把養氣丹交給孫瓒。
孫瓒走到老李頭跟前，說道：“張嘴！”
“大……”
孫瓒眼疾手快，直接把丹藥扔進他嘴裏，嗆得老李頭不斷地咳嗽，差點沒閉過氣去。
“行了，回吧。”
老李頭心知這是大人賜給的丹藥，隻是這仙丹妙藥，他何德何能能夠承受。
當即拜謝道：“多謝大人！”
把老李頭送走，孫瓒雙手抄袖，蹲在門口的石墩子上，看着梁良和女子若有所思。
梁良扶着桌子上前兩步。
“允兒！”
女子皺了皺眉，冷聲說道：“客官認錯人了。”
她站起身就要離去。
梁良一把抓住她的手，說道：“沒有，我不會認錯的，三千年而已，我還能記得，我記得你就是允兒！”
“我不是！”
女子否認的很果斷，她掙了掙胳膊，梁良死死地抓住不放。
“你是，我說你是你就是！”
梁良說完，看向孫瓒，笑着說道：“她說她不認識我。”
“那就放人家離開，等會兒府尹大人可要帶人來把你抓起來了。”
孫瓒沒好氣的把頭轉向一旁。
他娘的，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事。
梁良笑道：“你是嫉妒，你肯定是嫉妒！”
“嫉妒你娘個腿！”
孫瓒低聲罵了一句。
梁良看向女子，女子紅着臉，沉聲呵斥道：“你撒開！”
“哦，好！”
梁良撒開手，女子撩了一下耳邊的發絲。
“你怎麽來京都了？”
“我爲什麽不能來？前幾日想起了一些事情，就打算過來看看，還有你又是誰？如此無禮！”
聞言，梁良身軀一震，後退兩步，顫聲問道：“你真不認識我？”
就連孫瓒都愣住了，詫異的看着二人。
這又是上演哪一出？
“我是南宮允”
“他死了！”
女子沉聲說道。
梁良扶着桌子，坐下來，低聲呢喃道：“沒錯，他死了，我認錯人了，抱歉！”
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如此也好，江湖路遠，能相見已經是莫大的緣分，又何須再問彼此歸途？
他從懷裏摸出那枚布滿裂紋的獸牙。
九世輪回，每一世的時間都不固定，唯一相同的就是每多一次輪回，獸牙就會裂開一分。
等獸牙毀掉，九次輪回也就結束了。
“喂？”
“這是什麽？”
女子突然伸手去抓向他手中的獸牙，梁良下意識的把獸牙藏入懷中。
“沒什麽！”
“給我！”
“什麽？”
看着女子伸過來的手，梁良茫然問道。
“給我！”
這次女子的聲音有些嚴厲。
梁良猶豫了一下，拿出獸牙。
“你别給弄壞了。”
他小聲說道。
女子一把奪過獸牙，五指用力。
咔嚓！
獸牙四分五裂，一抹青光從獸牙中飛出，落入女子眉心消失不見。
梁良剛想說什麽，看到這一幕不禁愣住了。
孫瓒站起身，詫異的看着女子。
隻見女子鳳目微合，身上的氣息起伏不定。
混沌深處。
一頭大鼋馱着小山一樣的石碑奮力追逐着一頭通體漆黑的妖獸。
大鼋頭上，老頭興奮的喊道：“跑快點，再快點，追上去今天吃狗肉！”
突然，他皺起眉頭，掐指算了算。
“呵，這笨蛋，三千多年才解開我留下來的封印，太笨了，就該當一輩子的和尚！”
老頭兒不滿的罵道，罵完似乎心情大好，高聲說道：“别讓那天狗跑了，狗肉最香了！”
京都。
來來往往的行人自覺地忽略了馄饨鋪前的三人。
梁良看着女子，又看向孫瓒。
“孫兄，有沒有辦法？”
“我有個屁的辦法，不過剛剛那道光有點像真靈！”
作爲道盟的高層，他顯然知道的更多一些，真靈本就是成仙之後才能接觸到的。
梁良搖頭說道：“不對，不可能是真靈。”
“就是真靈！”
女子睜開眼糾正他。
梁良神色一變，驚喜道：“你沒事了？”
孫瓒用手一拍腦門。
指着梁良罵道：“你個蠢貨，你是真的蠢！”
他捂着臉，那獸牙的作用他已經猜到了，唯獨梁良還把這玩意兒當成一個寶貝守着。
梁良被他罵的有些懵。
“老孫，你說清楚了，怎麽回事？”
“你問她！”
孫瓒指了指女子，他已經不想說話了。
虧自己還跟着擔心了半天。
女子沖孫瓒盈盈一禮。
“小女子見過前輩！”
孫瓒神色一變，急忙說道：“别，您前輩，您前輩！”
女子面容恬靜，笑着說道：“論年齡前輩當得這一聲稱呼。”
說完，她看向梁良。
“那獸牙中封印着我的真靈，那位前輩将我的真靈封印在獸牙中，除非你捏碎獸牙，或者我能突破到一定境界，否則你就永遠不會見到我，即便見到了，我也認不得你！”
梁良頓時捶胸頓腳，懊悔道：“怎麽會是這樣，那前輩明明說的”
“或許是前輩故意唯一，我等不來你，隻能自己過來了。”
女子笑了笑，說道：“小女子南宮允兒，不知道先生如何稱呼？”
“梁良……不對，南宮允！”
“孫老頭，老子以後就是南宮允，梁良死了！”
他突然仰頭吼道：“老子就是南宮允！”
渾厚有力的聲音響徹京都。
孔嗣同正用完早膳，聽到有人大吼大叫，問道：“何人？”
“回陛下，老奴馬上讓人去查！”
孔嗣同皺了皺眉，“聲音倒是挺像梁大學士。”
梁良手足無措的看着南宮允兒。
三千多年的苦等，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他卻慌了神。
他想過二人相見時的場景。
但是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
人算終究抵不過天算。
南宮允兒伸出手，朱唇輕啓，道：“不帶我四處走走？”
“走，馬上就走！”
梁良拉着她的手，就要離開。
孫瓒喊道：“要錢不要？你的錢可都去鴛鴦坊喝酒了。”
“什麽是鴛鴦坊？”
南宮允兒開口問道。
刺骨的寒意讓梁良打了個冷顫，解釋道：“酒樓，酒樓。”
“隻是酒樓？”
“隻是酒樓！”
……
孫瓒剛要走，突然察覺到身邊站了個人，回頭看了一眼，急忙行禮。
“拜見總教習！”
青玉樓微微颔首，看着梁良二人離去的方向，說道：“大手筆，玄武神殿隐藏可真深。”
孫瓒不知道玄武神殿是何物，當下說道：“總教習早就來了？”
“來了，那麽大的陣勢。”
他竟然有些吃味。
孫瓒不解道：“挺平靜的，沒有什麽波瀾。”
“等你成了仙就明白了，這女子的修爲，恐怕早已到了難以揣摩的境地，我是相信了，這世上真的有立地成仙。”
此仙與彼仙，孫瓒注定是無法了解的。
三日後，孫瓒突然收到了梁良的來信，看完信，他第一時間找到了楚雨楠。
“盟主，出大事了！”
“什麽事？”
楚雨楠問道。
孫瓒做事向來穩重，這麽慌慌張張的，難不成有仙人闖入凡人界了？
“梁大學士，要上仙界！”
“嗯？”
楚雨楠一時沒想起梁大學士是誰。
孫瓒連忙解釋道：“梁良，這是他寫的信，明日一早就在老李頭的馄饨鋪飛升！”
楚雨楠心頭一震。
飛升這兩個字給她的沖擊太大了。
仙凡之橋早就斷絕了，她一直隐隐覺得仙凡之橋早晚都會重新連接。
難不成，這就是契機嗎？
見楚雨楠愣神，孫瓒小聲喊道：“盟主？”
“傳令下去，道盟所有弟子即刻進入京都，不得打擾百姓起居，明日一早，觀禮！”
“是！”
得知梁良要飛升，青玉樓心裏更加酸了。
一個大學士，按照儒門的境界也就是個舉人，金丹境。
這就飛升了？
果然，努力奮鬥不如找個好的道侶。
“伯父，這次飛升要不要封鎖消息？”楚雨楠問道。
青玉樓搖頭說道：“沒必要，封不封鎖意義都不大，飛升固然好，若是失敗，也是天命。不過還是得防備一下上面的那些人，明日恐怕不會簡單。”
當日青風渡劫時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
仙界的那些人可都不是什麽善良之輩。
京都的百姓突然發現了很多的生面孔，也有人看到了自己遠在道盟修行的兒子，想要打招呼，迎來的卻是兒子陌生的面孔。
“罷了罷了，三兒肯定有事情要辦，你沒發現今日好多人都進城了。”
聽着妻子的安慰，男子歎了口氣。
不過兒子是修仙的人，是辦大事的，做老子的給不了兒子太多的支持，絕對不會拖後腿。
孔嗣同第一時間就接到了孫瓒的書信。
時隔五千多年，竟然有仙人要在京都飛升成仙。
這種盛況，隻是聽聞就能讓人熱血沸騰。
當即他着急了李宗源和溫不聞，商議之後，連夜調集了十萬黑甲軍守在京都三十裏外，所有人不得進出。
這一夜，皇宮燈火通明，孔嗣同站在書房門口，看着天空。
“陛下，該休息了。”
“今夜不眠，你退下吧！”
退下自然是不會退下的。
馄饨攤。
楚雨楠一襲白衣，坐在桌子前，老李頭端着一碗馄饨走過來，笑着說道：“小姐請慢用。”
見老李頭一點也不怕她，青玉樓問道：“他知道你的身份爲什麽不畏懼你？”
楚雨楠反問道：“爲什麽要畏懼我？我又不是皇帝。”
“說的也是！”
青玉樓笑了笑。
楚雨楠看着昏暗的燈光下忙碌的身影，說道：“我以前還在京都的時候，就常來這裏，說起來，我也算是吃着老李頭的馄饨長大的。”
青玉樓目光閃爍，嚼着馄饨說道：“難怪。”
一夜無話。
清晨的露水打濕了腳下的青石闆，有早起的百姓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遠處，一對男女漫步走來。
楚雨楠和青玉樓紛紛起身。
老李頭見狀跑出來瞧了一眼，說道：“那是梁大人，前兩天還和孫大人來吃過馄饨。”
“老李，你今天可有眼福了！”
楚雨楠笑着說道。
“小姐說笑了，什麽眼福不眼福的，我那婆娘走得早，沒打算再續！”
楚雨楠忍不住笑了起來。
孔嗣同身穿龍袍大步走出皇宮，身後跟着李宗源和溫不聞。
今日不早朝，陛下有旨，所有官員寅時之前必須趕到宣德門。
“梁大學士！”
“叩見大真人！”
梁良急忙行禮，楚雨楠伸手隔空托起他，笑道：“如今梁大學士已然不是我大梁官員，無需行禮！”
“陛下還沒罷免我的官身！”
梁良一本正經的說道：“這一拜，爲大梁百姓，爲軍中的将士，也爲這天下！”
說罷，梁良雙手拂袖，後退半步，躬身拜下。
“恭喜梁大學士！”
爽朗的笑聲傳來，梁良連忙說道：“拜見陛下！”
他跪楚雨楠，那是跪的大梁，跪的天下。
孔嗣同微微颔首，欣慰道：“大梁未來可期！”
說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南宮允兒，說道：“不介紹介紹？”
南宮允兒嫣然一笑，上前說道：“南宮允兒，見過大梁皇帝！”
“不錯，郎才女貌。梁愛卿，朕今日願與愛卿結爲兄弟，希望我大梁能夠國運永昌，不知道愛卿意下如何？”
聞言，梁良遲疑了一下，說道：“承蒙陛下厚愛，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