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把臧玉顔一家交給了烏山國,古阙橫回來了未必能把烏山國如何,卻一定可以弄死他這個小國國主。
可是在中州這樣的世界,弱國往往不具備選擇的權利。内侍悄悄送來了一分隐秘情報:“陛下,确認了,烏山國庇護者黑武夫,于前日住進了尚孟允在城外西郊的批霞園。”
國主嘴唇哆嗦,激動憤怒:“步步緊逼啊!烏山國要亡我——”
尚孟允乃是國中權臣,官拜司徒、封護國公,一向親和烏山國。塗山作爲小國,國中有支持國主的、有親烏山的,有親楚山的。古阙橫入駐塗山國後,國主一派實力大漲。可是古阙橫一去沒了消息,親烏山國的派系大舉反攻。
國主之前一直護着臧玉顔,倒不是真的更愛戴古阙橫,隻不過是爲了借助古阙橫的保護,盡量維系皇室的權威罷了。
但是現在,黑武夫都親自來了,尚孟允那個叛國者膽敢将他接入國度外的莊園,簡直欺人太甚啊!可是國主對此毫無辦法。
皇宮中的布置或許能夠擋住一位庇護者一次兩次的進攻,卻絕不可能真正的抵擋庇護者,黑武夫若是狂攻不止,一定能殺死自己。
國主長歎一聲,傳密旨:“将這個消息,悄悄告知臧玉顔。請她……理解真的苦衷,逃命去吧。”
“遵旨。”
……
藏家上下分外不滿,跟着妹夫來塗山國,本來以爲是來當太上皇的,沒成想他玩失蹤,這才快活了幾個月,眼看着就要被攆出去,沒準連命都要丢在這裏!
哥哥們紛紛埋怨妹妹:讓你要個孩子吧,果然沒有孩子捆不住男人!
臧玉顔的壓力很大,整個藏家隻有她真切的知道局勢到底有多糟糕。此時卻沒有一個人能爲自己分憂,以前覺得娘家人是自己的後盾,是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可是這一次她猛然醒悟,自己的娘家人隻是在不斷地從自己身上讨取好處罷了,從楚山到塗山,他們從未真正給過自己任何幫助,哪怕是幫忙出主意,也隻是目光短淺的給出一些馊主意。
比如現在這種艱難的局面,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找不到。去問自己的那些哥哥,他們隻會抱怨自己的丈夫一去不返。可是讓他們跟自己一起遷離塗山國,他們卻又舍不得富貴,懷着一絲僥幸:萬一古阙橫又回來了呢?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也意識到,自己真正的依靠是自己的丈夫。不管夫妻間這些年如何的冷漠,丈夫永遠能給自己底氣。
臧玉顔近半個月來,時常月下獨自落淚,回想以往……罷了罷了,你想納妾,想要側室,都依了你,便是你想正室側室疊一起胡鬧,我也依了你,以後再也不攔着你了,你倒是快點回來呀……
直到國主命人送來密報,臧玉顔才徹底死心了。她很清楚黑武夫不會放過自己,這個時候最明智的選擇便是自己孤身潛行,以第七大境的實力,必然可以逃出塗山國。可是她終究放不下哥哥們,咬牙命人傳令:“去通知舅爺們,立刻來府上回合,我有重要事情商議。”
等他們來了,自己抓了他們強行帶走。若是告訴他們要逃命,這些守财奴們收拾細軟恐怕都要耽誤大半天時間。
……
黑武夫敢于孤身前來,是因爲從楚山國中傳來一些流言,讓黑武夫判斷,古阙橫隻怕是一去不回了。
孫大人冒名頂替古阙橫,雖然沒有被人看破,但總歸有些異常之處。幾個月過去了,楚山國中也的确是有些猜測的。
尚孟允今日陪着黑武夫下棋,他的棋藝極佳,卻仍舊被殺得丢盔棄甲,不是他讨好主子有意向讓,實在是黑武夫作弊啊。黑武夫的道乃是“暗武道”,下棋的時候身後虛空中,有五隻大鬼伸出頭來——這些家夥生前都是頂級大修,棋藝高超,五個人打尚孟允一個,自然是手到擒來。
尚孟允正要棄子認輸,忽然有一位秘修前行而入,于陰影中幻化出身形來,跪地禀告了臧玉顔的情報。
黑武夫哈哈一笑:“想跑?白日做夢!本尊豈會讓到手的七階大鬼走脫了?”黑武夫從來到塗山國,便想好了要斬殺臧玉顔,煉化成爲鬼奴。臧玉顔乃是靠着丈夫的提攜,勉強提升到七境,但好歹也是七境,乃是暗武道極品的材料。
尚孟允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再擡眼看對面的黑武夫已經沒了蹤影,自然是直入國都,斬殺臧玉顔去了。
尚孟允吩咐那秘修:“咱們準備的事情也可以發動了。”
“尊令!”
……
黑武夫出現在古阙橫府邸上空的時候,尚孟允控制的修軍已經從各路齊頭并進,開始包圍皇城!
臧玉顔等了足有半個時辰,哥哥們隻來了兩個,其他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鬼混,到現在還找不到人!急的她如熱鍋上的螞蟻,沒等來哥哥們,卻看到黑武夫已經出現在頭頂上。
黑武夫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穿透了建築籠罩住了臧玉顔。随後,一揮手便有一片陰森黑霧籠罩下來,整個府邸都被他和外界徹底隔絕開。黑霧中浮現出一張張恐怖的巨大鬼臉,圍成了一圈,冰冷的注視着臧玉顔。
臧玉顔徹底絕望了,心中一歎:終究還是被娘家人拖累死了。
兩個哥哥吓得尖叫撲到了她的身後,急切催促道:“妹啊,快保護我們!你也是第七大境,可以保護我們殺出去的,對吧?”
臧玉顔不想回答,隻是仰着臉望向黑武夫,神色漸漸剛毅:想要獵我之魂,沒那麽容易!
……
裝備精良的修軍已經将皇城團團圍住,國主站在皇城内的高台上,遙望古阙橫的府邸。皇城外的修軍他并不在意,隻憑他們殺不進來,一切的關鍵就在黑武夫這一戰。
黑霧罩住了整個府邸,讓人看不到裏面的一切,忽然黑霧朝上湧起,宛如一座巨大的黑色噴泉。“泉水”中黑武夫高高升起,手中攝住了一道元神,正是臧玉顔。
國主陷入了絕望,洩盡了全身力氣,擺手道:“開門吧,請尚孟允進來商談……”
卻忽然有一隻劍從虛空中跳出來,朝着黑武夫當頭一斬!唰的一聲,堂堂七境六界庇護者,竟然是躲閃不開、抵擋不得,眼睜睜看着這一劍斬了自己的頭顱去!
那顆腦袋滾落下去,摔在了府邸外面道路上,在石闆上骨碌碌滾出去十幾丈,猶自大睜着雙眼,似乎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的肉身被斬,元神也被斬了,這一劍便徹底斷絕了他的一切生機,想要奪舍轉世也辦不到。
國都中各方勢力都在暗中關注着古阙橫府邸一戰,本以爲烏山國和尚孟允大獲全勝,卻不料最後關頭忽然起了這樣的驚天大變故。
黑武夫也是著名庇護者,便是和那位古阙橫相比略遜一籌,也不至于如此的不堪一擊啊!
隻有黑武夫的腦袋,橫在街角嘴唇微動,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出了人生最後一句話:“第八大境……”
蒼稷古劍以一種君臨之姿漂浮在天空中,不需要放出強大的劍氣,已經壓得整個王都各方勢力喘不上起來。
直至此時,在第八大境的孫大人手中,蒼稷古劍才真正發揮出了威力!
随着黑武夫隕落,籠罩府邸的黑霧徹底失控,裏面的那些鬼奴發出了無數聲尖叫,就要四散而去禍亂天下!可是有一枚令簽高高升起,朝下隻一拍,瞬間便将這黑霧和鬼奴一起吸了進去。
那些強大的鬼奴,在令簽應物面前毫無反抗之力。
可是這其中,還有臧玉努的元神。她眼看着自己也要被吸進去了,一下子就哭了出來:“你這個沒良心的,你故意的是吧?你巴不得我這個黃臉婆趕緊死了,好跟你那小妖精雙宿雙飛,嗚嗚嗚……”
整個國度的人都聽到了,本來十分凜冽肅然的氣氛,忽然就變得古怪起來。大家本來以爲旁觀了一場王者歸來的大戲,沒料到裏面還夾了一折深宅内鬥的小插曲!
隻不過大家雖然都看到了、聽到了,卻沒人敢議論偷傳,隻是彼此用眼神交流猜測:小狐狸精?誰啊?
哦,聽說這位閣下走哪兒都帶着一位“義妹”?
哥哥妹妹?嘿嘿嘿,不愧是頂尖修者,會玩!
孫大人臉色如常,一旁的映劍仙子玩味的看着他,孫大人巋然不動。孫大人其實早就回來了——哪有那麽多恰好趕到的巧合。隻不過孫大人一直隐藏着不曾露面,自己馬上就要返回東土,趁着這個機會,讓敵人都暴露出來一網打盡,免得日後生變。
還有這個臧玉顔,令簽應物落下孫大人也看到了她的元神,有心吓一吓她,這個女人太繁亂,很多時候做事不懂分寸。可是也沒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孫大人也不能真的就殺了。
結果沒想到一吓唬,她就口不擇言……但孫大人自我安慰:古阙橫的風評爛了,跟我孫長鳴有什麽關系?
回來的路上,孫大人又一次向映劍仙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映劍仙子都懵了:閣下的真實身份……怎麽像包菜一樣,剝了一層還有一層?
映劍仙子也知道他不是古阙橫,但仍舊覺得很好笑。
……
皇城内外,尚孟允已經準備進去了,國主的貼身内侍親自打開皇城大門,結果那邊孫大人一劍斬了黑武夫——這位内侍從小跟在國主身邊,也是有修爲的,當即便是迎頭一腳踹在了尚孟允的臉上,把他直接從門裏踢飛了出去!
“呸!亂臣賊子、叛國奸佞!小的們,給我打——”随着最後那一聲公鴨嗓子的細長拖腔,他的幹兒子、幹孫子、幹重孫子們,從大門内一湧而出把尚孟允淹沒了,好幾位身強力壯的都沒擠進去。
尚孟允的修軍也隻是在一旁看着,沒有上前救主的意思——沒看到那柄劍還在天上挂着嗎,誰敢亂動?
孫大人心念一動,令簽應物放歸了臧玉顔的元神,這女子咻一聲鑽回了身軀。小公主一臉的不滿,哼哼着道:“你救這老太婆作甚?還被她敗壞了名聲。”
小公主忽然想起來前次映劍仙子跟自己說起“童顔巨汝”的話題,還提到了另外一些古怪的喜好,比如……小公主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看哥哥的眼神越發明亮了:不愧是我的好哥哥,果然夠變态,我好喜歡!
孫大人把蒼稷古劍懸在天空上,帶着映劍仙子和小公主悄然回歸自己的“府邸”,第八大境之後,便不想抛頭露面了。之前便隐藏在城中的光霞宗衆女修,以及趙吉河等人收到了命令,迅速趕來麾下聽令。
四小姐等人也是忠實的跟在孫大人身後。
這一場動亂,随後卻沒有形成一場可見的風暴,而是悄無聲息的消弭了一切危險,所有處置手段,非常符合“大隐”之意。
隻有臧玉顔,之前的那些“醒悟”啊“忏悔”啊,統統滾開!我就是吃醋,我就是要當妒婦!你過分了啊,之前隻有一個幹妹妹,這次回來帶了一整個宗門……臧玉顔發了狠,要去跟丈夫鬧,可是楞找不到人!
她知道“丈夫”就在府邸中,有時候甚至明确地知道他在哪個房間中,可就是找不到他。
孫大人端坐在府邸中,看着臧玉顔滿面妒色在府邸中橫沖直撞,嘴裏念念有詞,可是每一次都從自己身邊走過卻視而不見……竟然覺得挺有趣的?!
小公主兩眼放着瘋癫的靈光,拍着手興奮叫嚷:“我也要和哥哥玩這種下流的捉迷藏遊戲……”忽然又是一陣迷惑:“诶?我剛才想什麽來着?”她苦惱的背着手,低頭苦苦回憶着走了。
孫大人長出了一口氣……
而此時,蒼稷古劍已經橫跨萬裏,降臨在烏山國國都上空。
烏山國也有五位庇護者,黑武夫是在不久之前突破六界的,國中還有一位七境六界的首席坐鎮。這位首席常駐國都庇護國主。
這一日忽然擡起頭來,旁人眼中風和日麗的天空,在他的眼中,忽然變成了刀山火海、地獄修羅、百世劫難……無窮的兇險當中,有一柄劍蹁跹落下,在他的脖子上一繞,旋即便走。
國都中的任何人,便是首席閣下門外的兩位第六大境弟子,都沒有察覺到有一柄劍來過了。
一直到了傍晚,弟子們敲門不見回應,進來一看師尊好端端坐在那裏,便如平常一樣。可是弟子們卻從師尊身上感覺不到半點生氣,壯着膽子輕推了一下,腦袋掉下來。
烏山國上下震驚,卻又不敢聲張,隻不過自此以後便再也不敢去打塗山國的主意。囤積在兩國邊境上的重兵,也火速撤回。
……
塗山國主數次求見庇護者大人,都被婉拒了。不過庇護者大人派人傳達了意思:冊封映劍仙子爲庇護者,國主自然照辦。
孫大人準備将幻蜃身留給映劍仙子,然後便帶着小公主返回東土。可是國主每天都來求見,一直到了第四天,國主終于是托請了趙吉河向孫大人禀告:“國主說他有一件神秘之物敬獻給閣下,閣下一定會感興趣的。”
孫大人忽然又有了“心血來潮”的感覺,便擡手道:“請陛下進來。”
國主進來之後行禮拜見——反倒顯得孫大人更像是君上。孫大人攔住他:“陛下帶來了什麽東西?”
國主小心翼翼的取出一隻明顯布置了多重禁制的寶盒,雙手托過頭頂獻上:“此物是祖宗傳下來的,便是在皇室中,也隻有曆代君王才能知曉。據說……乃是天軌逆變之時,翻湧上大地的一塊奈何橋磚!”
寶盒随之一層層打開,裏面自有機關頂起,将一塊破碎的青磚呈現在孫大人眼前,上面散發着濃郁的沉淪、迷失和古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