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使院有所不知,從今年夏天起,王欽若便一直在鼓動官家遷都。”見韓青除了在言語上對官家不太禮貌之外,并沒有露出其他對官家不利的打算,畢士安眼珠一轉,果斷決定禍水東引。
眼下“南狩”一派的領軍人物,便是王欽若。
如果韓青能去“說服”王欽若一番,令此人别再繼續帶頭慫恿官家離開滑州,或者暫時在家裏躺上十天半個月,局面就有可能被他和寇準聯手扳回來許多。
至于韓青如何去“說服”王欽若,以及“說服”了王欽若之後會面臨什麽後果,就不在畢士安的考慮範圍之内了。
反正無論夏王李德明的王城,還是雍王趙元份的隐廬,韓青都能來去自如。王欽若的臨時住所再戒備森嚴,也不會比上述兩個地方更難進出。
而看韓青今天這模樣,恐怕是已經準備去做虬髯客第二。朝廷過後無論對他褒獎還是懲處,都很真的難落到他本人身上。
此外,趁着韓青去對付王欽若的機會,他和寇準,也可以趕緊加強臨時行宮的防備。
隻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飛快,韓青卻根本不上當。
聽了他的話,韓青隻是不屑地搖了搖頭,然後就低聲說道,“官家不肯去澶州,你們兩個不會把他塞進馬車裏送過去麽?難道官家自己,還有本事半途從車上跳下來,奪了戰馬隻身向南逃竄?”
“豎子休得胡言,老夫和仁叟對官家的忠心,天日可鑒!”寇準聞聽,立刻又把眉毛豎了起來,指着韓青的鼻子厲聲呵斥。
“你,你……”沒想到,韓青的真實目的,竟然慫恿自己和寇準聯手劫持皇帝,畢士安被吓得汗毛都豎了起來,身體踉跄連連後退。
“寇相莫非不敢?”韓青臉上,忽然露出了幾分失望,緊跟着,眉頭緊皺,目光裏也充滿了困惑。
他記得另一個時空曆史上,即便沒有自己出面提議,寇準也劫持了趙恒車駕,将其強行送到了澶州前線。由此,宋軍才穩住了頹勢,頂住了遼軍的進攻,進而讓遼國君臣放棄了一舉将大宋滅掉的妄想。
怎麽在這個時空中,自己反複引導才提出了劫持趙恒去前線的想法,寇準卻斷然表示了拒絕?
“老夫和仁叟,都對大宋忠心耿耿。”寇準根本不吃韓青的激将法,繼續對他怒目而視,“你還是趕緊離開吧,念在你剛剛給李将軍報了仇的份上,老夫就當沒聽見你剛才的話。否則,老夫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擋在官家身前!”
“寇相到底是忠于大宋,還是忠于官家?”韓青見此,不怒反笑,“如果任由官家臨陣脫逃,大宋還能堅持得了幾天?你和畢相兩個扪心自問,可對得起肚子裏的聖人文章和天下萬民?”
“你休要巧言令色?”寇準宦海沉浮多年,又怎是韓青三兩句話能夠說服,立刻鐵青着臉回應,“在老夫心裏,官家與大宋乃是一體。如果官家執意南行,老夫與仁叟自然會留在滑州,拼死阻擋遼軍過河!”
“傳言竟然沒錯,你果然是禍亂天下之源!”畢士安又驚又氣,反而不像先前那樣害怕,指着韓青,咬牙切齒,“可憐你們韓家,三代忠良,竟然生出了你這麽一個逆賊!”
“在我眼裏,大宋和官家卻不一樣。官家可以死,可以換,大宋卻是我的父母之邦。”見二人絲毫不爲自己的言語所動,韓青便不再浪費口水,笑了笑,也擺出了自己的底線,“如果官家不肯履行其職責,就不配做官家。如果犧牲掉官家可以保全大宋,韓某一定會放手一試!”
最後一句,他說得斬釘截鐵。
寇準和畢士安兩個齊齊打了個冷戰,威脅的話脫口而出,“你敢?你,你韓氏一門,必然會因你而粉身碎骨!”
“我韓氏一門,算起來其實隻有我祖父和我。其餘,早已分家。”韓青又笑了笑,輕輕搖頭,“況且,韓某向來記仇。誰敢害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必然會十倍以報之。不信,夏王李德明就是前車之鑒。”
稍微頓了頓,沒等寇準和畢士安兩個說出更多威脅的話,他又冷笑着補充,“韓某今日就不該來找二位。直接殺了趙恒,總好過他拖累全體大宋男兒丢人現眼。其實,韓某早就以爲,沒了官家,大宋一樣是大宋。隻是,念在世人都認定了非要有皇帝不可,韓某才勉強說服自己給他一個機會!”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寇準氣得火冒三丈,轉身就去抓牆上的寶劍。
待将寶劍抓在了手裏,才忽然又意識到,此物完全是個裝飾,根本沒有開刃。
而即便寶劍開了刃,自己想跟韓青拼命,恐怕也碰不到此人半根寒毛。
“你,你……”畢士安已經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指着韓青,顫抖得如風中荷葉。
“我不過說了幾句實話而已!”對寇準手裏的寶劍,不屑一顧。韓青笑着聳肩,“韓某以爲,不履行爲君的職責者,就不配爲君。二位聯手劫持了趙恒去澶州,逼他履行職責,其實是在救他的命。否則,隻要韓某一日不死,就一定會來取他的性命。韓某言盡于此,二位不信,盡管試試,能不能攔我得住?
說罷,他擡手搶過寇準的寶劍,插回牆上的劍鞘之内。然後又向寇準和畢士安兩個拱手道了一聲得罪,推開門,揚長而去。
畢士安身體顫抖不止,根本沒力氣阻攔。
寇準本能地伸了下手,準備叫人将韓青攔住,然而,嘴裏卻沒說出一個字。直到外邊的腳步聲去遠,才将手扶向牆壁,喟然而歎,“唉——”
冷風夾着濕氣,穿門而入,很快,就将他和畢士安兩人,都吹得渾身上下一片冰涼。
“平仲!平,平仲!切莫,切莫聽信此人胡,胡言亂語!”畢士安也将手扶在了牆壁上,良久,才緩過了一口氣,低聲央求。
“仁叟,若是官家去澶州或者留在滑州,你我還有可能,防得住他對官家下手。若是官家南狩,必然導緻身邊将士離心。屆時,從滑州到升州,上千裏路上,他有的是下手機會,王欽若那厮又怎麽可能舍命衛護官家?!”
“這……”畢士安知道,寇準說得沒錯。低下頭,無法再多說一個字。
“兩害相權取其輕,你我聯手送官家去澶州。”寇準擡手握住畢士安的一隻手,緩緩做出決定。“仁叟,并非你我對官家不忠,而是爲了官家和大宋,不得不如此。”
“老夫,老夫……”畢士安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将寇準的手掙脫,“老夫,願唯平仲馬首是瞻。”
“呼——”寇準如釋重負,對着門外,長長吐氣。
寒風将他吐出來的熱氣,迅速凍成了白霧,在屋子裏緩緩萦繞。
誰也沒看見,在白霧之後,他的面孔上,竟然露出了幾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