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門外,一片狼藉。
先前陣亡的叛軍屍體根本沒人顧得上去收斂。先前被燒毀的攻城器械,也沒人顧得上去收拾。此時此刻,所有活着的叛軍将士,都将身體轉向正在鐵甲侍衛的團團保護下,龍行虎步走向宣德門的雍王趙元份,目光中充滿了崇拜。
他們本以爲,至少還要經過兩到三輪苦戰,才有機會拿下宣德門或者西華門中的一座。
爲此,他除了準備了大量了火雷弩、井欄和雲梯之外,甚至還在遠離敵樓的方位,開始悄悄挖掘地道。
隻待将地道延伸至皇城之内,就派遣死士鑽地道而入,裏應外合!
而現在,所有準備,都用不上了。
雍王的确像傳聞中那樣,是一位真命天子,有神明暗中庇護。
沒等他們發起下一輪進攻,宣德門就被防守方自己從内部打開了。幾十名宮廷侍衛和太監、雜役,哭喊着從門内沖了出來,宣稱奉皇太後之命,在此恭候雍王禦駕。
緊跟着,皇太後本人,也出現在了宣德門外。雖然臉上蓋着一層面紗,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真容。但穿着打扮和華貴氣度,卻如假包換。
皇太後喜歡小兒子,這在汴梁城内原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雍王之所以急着拿下皇城,就是爲了讓皇太後出面,替他的行爲張目,從而加強這場“奪位之變”的合理性。
而在雍王原本計劃裏,也的确有皇太後會盡量派遣心腹接應大夥入宮這一項。
既然此刻宣德門四敞大開,李太後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宮門之外。就意味着,今天的行動已經大功告成。至于李太後到底采用了什麽手段,令劉承珪和韓青等人放棄了抵抗,則誰都顧不上去細想。
“兒臣相救來遲,讓母後受驚了。”此時此刻,雍王趙元份也極爲激動,隔着足足四五十步遠,就朝着李太後躬身行禮。
“起來,起來,你這孩子,跟娘客氣什麽。娘沒有受驚。倒是賊人被你吓得膽寒,自行崩潰了。我兒有天命在身,做事無往不利。”李太後擡手虛攙,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過度,還是受了什麽委屈,回應聲裏隐隐帶着幾分哭腔。
聽出太後的聲音不是别人假冒,趙元份立刻松了一口氣。快速站直了身體,随即加快了腳步,沖到李太後近前,去攙扶對方的胳膊,“母後辛苦,兒臣剛才一直在擔心您。”
神衛軍左廂都虞侯楚構悄悄向左右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二十多名鐵甲侍衛以更快速度追上。用身體将李太後和趙元份母子團團保護在隊伍中央,同時将跟着李太後出來迎接雍王的那些宮廷侍衛和太監們隔開,以免其中混入了趙恒的死忠,借機對雍王行刺。
事實證明,他們的謹慎純屬多餘。
跟在李太後身邊的那些宮廷侍衛和太監、雜役們,看到雍王靠近,立刻非常有眼色地退到了十步之外。唯恐自己的某個動作引起懷疑,稀裏糊塗地就死于非命。
倒是那李太後,舉止有些不合時宜。剛剛被雍王攙扶住胳膊,就立刻更咽着哭訴,“老四,爲娘剛才差點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那劉承珪和韓青,非但不肯奉爲娘的命令,還不知道從哪裏弄出來一個妖女,當衆羞辱爲娘……”
“母後受委屈了。劉承珪、韓青和妖女在哪?兒臣這就派人去将他們幾個碎屍萬段。”趙元份被哭得有些尴尬,卻耐着性子,柔聲安慰。
“不知道!他們逃了,趁着你還沒下令發起進攻,向别處逃了。爲娘,爲娘剛才惦記着給你開門,就,就沒辦法分心派人去追。”李太後擡手擦了把眼淚,終究不肯當着如此多人的面兒,說自己被人抽耳光抽到暈厥的窘态,抽抽搭搭地回應。
“來人,傳本王的口谕,繼續封鎖皇城的所有城門。發現韓青、劉承珪兩人的身影,無論他們身邊還有誰,全部當場格殺!”雍王趙元份非常會哄老太太開心,果斷下達了追殺令。
如此,不用李太後再繼續描述,羞辱她的人長什麽模樣,姓甚名誰,對方也必死無疑。
“是!”幾名親兵高聲答應着跳上坐騎,沿着皇城根兒,策馬狂奔。轉眼間,就将雍王的命令傳遍了全軍。
“母後,劉貴妃和我那侄兒兩個,可還安全?”趙元份不愧有“四賢王”之名,剛剛下令替她母親報完了仇,就立刻又“關心”起自己的嫂子和侄兒來。
“她們兩個……”李太後被氣昏過去之前,根本沒見到劉貴妃。所以此刻聽趙元份問起,當然也回答不上來。隻好含含混混地說道,“應該還好吧,爲娘剛才光顧着幫你争奪宣德門,沒顧上留意貴妃那邊。所有城門都被你的兵馬在外邊封鎖着,她也沒地方可逃。”
趙元份聽得好生失望,然而,卻不能剛剛得到了李太後的接應,就立刻給對方臉色看。笑了笑,低聲說道,“母後說的是,劉貴妃和我那侄兒,應該沒受到任何驚吓。楚構,調五百弟兄,去保護内宮。别讓任何人驚擾到貴妃娘娘和皇長子!”
“殿下仁慈!”神衛軍左廂都虞侯高聲稱頌,随即,趕緊去調派人手,準備依照命令行事。
還沒等他将人手調派完畢,十步之外,忽然傳來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啓禀太後,奴婢剛才看見,貴妃娘娘帶着幾個宮娥,抱着皇子,朝着東華門方向去了!”
卻是某個太監,急着在新主人面前有所表現。主動将劉娥等人的行蹤上報。
“來人,去東華門,穿過皇城,去東華門那邊保護劉貴妃和皇長子!”雍王聽得心中一緊,果斷下達了新的命令。
“是!”立刻有親信答應着帶動麾下弟兄,快步沖入皇城之内。準備沿着城内的甬道,直撲東華門下。
才剛剛走了幾步,卻看到前面不遠處,有火光閃耀,緊跟着,一股粗大的煙柱沿着樹梢扶搖而上。
“走水了,文德殿,文德殿走水了!”有幾個太監熟悉皇宮内的建築布局,立刻扯開嗓子大聲尖叫。“不好,有人在文德殿放火!雍王殿下,太後娘娘,有人在文德殿放火。”
“是劉承珪,是劉承珪,奴婢剛才看到,劉承珪一個人朝着文德殿方向去了!”
“太後,雍王殿下,劉承珪放火燒宮!”
……
“該死!”雍王趙元份大急,再也不顧上跟李太後兩個繼續表演母慈子孝的戲碼,大步流星沖入皇城之内,先踮起腳尖朝着起火方向看了看,随即高聲吩咐,“來人,趕緊去滅火。發現蓄意縱火者,當場格殺,絕不寬宥!”
“老四——”明顯感覺到自己被丢在了一邊,李太後無法适應,追了幾步,擡起手,無力地伸向雍王的背影。
“去紫宸殿,母後,跟我一起去紫宸殿。取皇兄留在皇城内的所有印信。然後,召見留守京師的文武官員。”趙元份猛然轉身而回,一把拉住李太後的手臂。“先别管劉承珪和韓青,皇城已破,他們兩個翻不起什麽大浪來。您先以太後身份下旨,助我穩定了汴梁城内的局勢再說。”
“嗯,嗯!”李太後木然地點頭,心中明顯感覺到,眼下的情況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期待。然而,一時間,卻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期待的是什麽,隻能任由趙元份拉着踉跄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