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一個問題,卻直戳所有人的心窩。
皇城肯定已經守不住了,交出韓青,把所有罪名讓他來承擔,大夥還有機會置身事外。哪怕雍王最後成功篡位做了皇帝,爲了安撫人心,也不會對今夜的守城者做過多株連。
而繼續堅守下去,結果必然是大夥兒全都粉身碎骨,還要搭上各自的家人!
當即,劉承珪身後的四成弟兄,也迅速向兩側退散,轉眼間,就隻剩下了百餘人,并且其中一大半兒還在猶豫不定,随時可能抽身而退。
饒是劉承珪經曆過陳橋兵變,也想不到李太後無恥起來,能到如此地步。哆嗦着橫劍于身前,喘息着質問,“太後,你可知道,如果雍王取代了官家,黃河防線必然崩潰。屆時,遼軍直撲汴梁,你和雍王兩個,都是千古罪人!“
“誰說雍王會取代官家?雍王封鎖内城,攻打皇城,隻是爲了捉拿韓青這個轉世曆劫人!”李太後用寶劍指着他的鼻子尖兒,厲聲強調,“抓了韓青,雍王就會帶領神衛軍返回營地。哀家也會寫信給官家,向他澄清一切,幫他穩定軍心。”
又将寶劍放下作拐杖,她迅速用目光掃視周圍所有人,“你們如果還不滿足,哀家還可以向你們保證。誅殺韓青之後,雍王可以将汴梁交給王曙,我們娘兒兩個主動離開汴梁,沿着運河前往江南,替前線大軍督辦糧草。從此不奉聖旨,誓不回朝!”
衆侍衛、太監和雜役們聞聽,愈發不願意繼續做無謂的犧牲,紛紛低下頭去,避免與李太後的目光相接,更避免去看韓青。
李太後的話,未必可信。但是,至少她透露了一個信息,雍王會趕在黃河防線崩潰之前,帶着太後一起去江南避禍。
如果黃河防線崩潰,官家死在了遼軍之手,雍王便可以憑着長江天險,守住大宋半壁江山。
如果官家僥幸守住了黃河防線,遼軍退兵。元氣大傷的禁軍,也無力迅速發起一場平叛之戰。屆時,就是南北兩個大宋劃江而治,雍王同樣高枕無憂。
“你,你這樣做,又如何對得起前線舍命而戰的數十萬将士?”沒想到李太後竟然連遷都的主意都想好了,楊旭怒不可遏,手指此人,高聲質問。“他們終日舍生忘死阻擋遼軍,就是爲了……”
“閉嘴!區區一個黃口小兒,誰給你資格跟哀家如此說話?”李太後從衆侍衛、太監和雜役的反應中,判斷出大局已定,心中勇氣和脾氣陡增。舉着寶劍向楊旭就是一記橫掃。
楊旭側身閃避,随即就準備繼續怒叱老太太無恥短視,卻不料,手臂被韓青緊緊拉住。
“算了,你别管了,太後要毀趙家的江山,關咱們屁事!”自打太後出現,就一直冷眼旁觀的韓青,笑着對好朋友楊旭勸說。“咱們走,天下這麽大,哪裏找不到容身之處!”
“咱,咱,咱們……”頭頂上有秋天的陽光直曬而下,楊旭卻冷得牙齒咯咯相撞,說出來的話也無法保持完整,“咱們去哪?咱們生,生于斯,長,長于斯……”
“那也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不值得!”韓青又拉了他一把,笑着打斷。對李太後和此人身邊的爪牙,視而不見。
受另一個世界思維的影響,他心裏對皇帝的忠心,原本就已經變得非常淡薄。今天親眼目睹了一場鬧劇,幹脆連最後一絲忠心,也化作了雲煙。
所以,既然皇城守不住,太後還吃裏扒外,那就愛誰誰去。
大宋皇帝姓趙,趙家人都不在乎,他一個外人操什麽心?
趙恒的兒子,也是太後的親孫兒,太後都不顧親孫兒的死活,他一個外人,又有什麽義務保護皇長子突圍?
楊旭原本也心寒如冰,被他一拉,立刻不由自主地跟上。而韓青,轉身又推開幾名侍衛,彎下腰,将手伸向坐在樹下恢複體力的葉青蓮,“來,我背着你走。這裏,不是咱們該停留的地方。”
“嗯!”葉青蓮立刻笑逐顔開,順着他的拉扯緩緩站起身,“不用啦,我自己能走了。師父終究不忍害我,她給我吃的是麻藥。從昨天夜裏到現在沒喂新的,這會兒藥勁兒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那就小心些!”韓青從臨近的太監手裏搶過一把鋼刀,遞給她,同時快速轉身,單手持槍開路。
衆侍衛、太監和雜役們,紛紛閃避。誰也不願意阻擋他離去。而李太後,也終于推斷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替罪羊韓青。舉起寶劍指向他的胸口,“站住,你可是韓青?見了哀家,爲何不行君臣之禮?”
“你不配!”韓青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丢下三個字,帶領楊旭和葉青蓮,直奔西華門而去。
“來人,給哀家把這逆賊拿下!”李太後自打嫁給趙光義之後,幾曾被人如此輕慢過?頓時被氣得火冒三丈。舉着寶劍追上前,同時大聲命令。
“逆賊站住!”
“拿下逆賊!”
……
李太後身邊,叫喊聲此起彼伏,然而,真正采取行動者卻連十個人都沒湊夠。
大多數倒向她的宮廷侍衛、太監和雜役,都是因爲知道皇城已經不可能守住,才給自己尋找一條活路,不是真心想要爲虎作伥。
而區區七八個沒上過戰場的雜魚,又怎麽可能碰得到韓青的衣服角?沖到韓青身前五步之内,就被後者用長槍接二連三放翻,一個個,抱着傷口滿地亂滾。
“啊——”沒想到韓青居然敢抵抗,李太後被吓了一大跳,尖叫着快速後退。不小心撞到了一名侍衛,立刻摔了個四腳朝天。
“識相就讓開,韓某的槍鋒上,不想沾宋人之血!”将長槍左右擺動,蕩出一塊禁區,韓青一邊走,一邊高聲斷喝。
李太後臨時拉攏起來的爪牙們,能清楚地看到,被韓青放翻在地的同夥,傷口都不在要害處。頓時更不願意助纣爲虐,一個個扯開嗓子賣力叫嚷,卻誰都不再向前多邁一步。
“姓韓的逆賊,你若是逃走,我誅你滿門?”李太後從地上爬起來,急火攻心,用寶劍指着韓青的背影,高聲威脅。
“我祖父隻有我一個孫兒,我若是死了,他肯定不能獨活。”韓青扭過頭,冷笑着回應,“至于我伯祖父的後人,早已與我們這支沒有了瓜葛。你若是廢了杯酒釋兵權之約,盡管去動他們!”
想當年,趙匡胤爲了避免發生第三次黃袍加身,特地擺下酒席,請石守信,韓重赟等手握重兵大将赴約。在酒桌上,坦誠地告訴對方,與其君臣相互提防,不如各位将兵權上交朝廷,換取幾代人的榮華富貴。
于是,大宋将門跟皇家便有了口頭約定。将門不作亂,無論誰做了皇帝,也不得找借口加害他們和他們的後人。
由此,才一改五代之時,君臣動辄束甲相攻的混亂,才有了大宋太祖,太宗到現在,五十餘年的内部安甯。
如果李太後無故去加害韓重赟的後人,就相當于毀了趙匡胤與将門之間的約定。後果,恐怕遠非她和雍王所能承擔。
“劉承珪,張涪,黃浩,把他給我拿下。否則,你們三人都難逃謀逆之罪!”李太後見威脅不了韓青,立刻調轉目标。
劉承珪歎了口氣,将寶劍橫在自己胸前,閉目不語。張押班和黃副都知兩個,卻互相看了看,進退兩難。
雖然二人都是太監,可在汴梁城内,卻有各自的家人。如果拒絕了眼前這瘋婆娘的命令,恐怕後者真的會将他們和他們的家人誅殺殆盡。
”還有你們,如果想要洗清謀逆的嫌疑,就把韓青給哀家拿下!”唯恐黃浩和張押班兩個不是韓青的對手,李太後又将寶劍指向其他守城者,厲聲威脅。
衆将士心中發寒,同樣進退兩難。正在良心和家人之間苦苦掙紮之際,忽然間,看到一道身影從眼前閃過,緊跟着,耳畔就傳來了一聲脆響,“啪!”
“啊——”李太後的咆哮聲,立刻變成了尖叫,“你敢打哀家,逆賊,哀家誅你九族。”
事發突然,衆人誰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待定神細看,才發現先前被韓青拉着手的女子,已經沖到了李太後身側,揚起手臂,接二連三朝着後者臉上狠抽。
“誅我九族,來啊,你盡管去誅。我的九族,早就死在你們趙家的刀下了,我送你去九泉下繼續誅。”一邊抽,那女子一邊罵,每一聲,都透着決絕,“黑心腸的老太婆,記住了,我叫葉青蓮,我是紅蓮教的聖女,我是逆賊。我們教主,就是你兒子趙元份。”
李太後從小到大,哪裏吃過這種虧?情急之下,調轉寶劍朝着葉青蓮就捅。然而,卻被葉青蓮輕松避開,随即奪過寶劍丢在地上,繼續揚起手臂朝着她臉上猛抽,“老太婆,黑心腸,你幫小兒子奪你大兒子的皇位沒人攔着你,反正毀的是趙家的江山。敢拿韓大哥做由頭,我就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