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李繼和,他早就死在永興軍路,根本不可能洗清身上的罪名,也不可能有機會與窦蓉成親,重新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家。更不可能,打開心結,接受兩個世界的韓青,都是自己真實的存在,進而學會珍惜眼前。
是李繼和,親手從深淵的邊緣,将他拉了回來。讓他重新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定位。讓他重新接納了自己,接納了家人,也被眼前的世界所接納。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繼和既是他的伯樂,也是他真正的恩師,對他的影響,遠遠超過他太學座師鄭長風,也超過了他身邊任何一個長輩,甚至包括他的祖父韓重貴。
此番奉旨返回汴梁,他一直希望去探望李繼和,再聽一次老人家對自己的教誨。然而,李繼和卻因爲要避嫌,始終沒有準許他登門拜訪!
他本以爲,等自己處理完了手頭瑣事,就能制造機會,跟李繼和來一次野外相遇。卻沒料到,這麽快,老将軍撒手人寰!
“佳俊,節哀。老将軍的仇一定要報,但是,王相說,現在更重要的是,保護貴妃娘娘和皇長子,從城裏突圍出去與官家彙合。”唯恐韓青被噩耗打擊得失去理智,楊旭輕輕拉了他一把,低聲提醒。
“張兄弟已經見過王相了?王相那邊,有沒有更具體的安排?”韓青被他拉了一個趔趄,頭腦稍稍回複了幾分清醒,強壓心中悲痛,紅着眼睛詢問。
因爲跟李繼和以前沒多少交往,此時此刻,楊旭的頭腦遠比韓青冷靜,想了想,低聲回應,“張都虞侯是石敢當送到開封府的。我跟張都虞侯,是奉了王相之命,趁着叛軍不注意,從金水門那邊潛回的皇城。王相派折惟忠襲擊叛軍後路,一方面是爲了緩解叛軍對宣德門的攻勢,另一方面就是給我們制造機會入宮向你和劉都知示警。”
稍微給了韓青和劉承珪一點兒時間去消化自己帶來的信息,他換了口氣兒,繼續補充,“剛才追随折判官一道出擊的弟兄,除了開封府的左右兩軍的兒郎之外,就是排岸司的廂兵。眼下開封府内,能集中起來的全部人馬大概兩千出頭。王相認爲,如果援軍不能及時趕到,哪怕他和折惟忠全力呼應你們這邊,皇城被叛軍攻破,也成了定局。所以,他提議正午時分,雙方點狼煙爲信号。他和折惟忠帶領開封府人馬,從背後給雍王全力一擊,拖住叛軍。劉都知和你,帶領皇城内的弟兄們,保護貴妃娘娘的皇長子突圍,殺出汴梁,趕赴滑州與官家彙合。”
這恐怕是唯一的辦法了。失去了固守待援的希望,皇城内的宮廷侍衛和太監、雜役們,肯定無法表現得再像先前那般英勇。
這點,從剛才雍王宣布李繼和病故,宮廷侍衛和太監們士氣一落千丈的反應上,就已經得到了證明。
而按照張環的哭訴,毒死李繼和的兇手,是右廂都指揮使張庭玉。可以預見,用不了多久,張廷玉就能帶着鎮戎軍右廂趕至汴梁。不過,卻不是前來保護皇城,而是前來助雍王一臂之力!
如此,想力保皇城在官家帶領大隊兵馬殺回來之前,不被叛軍攻破,更是癡人說夢。
“具體從哪個方向突圍,王相可有提醒或者安排?城内文武百官,還是趙氏皇族,如今什麽反應?天已經亮了,雍王到底在幹什麽,他們應該能看明白了吧?”擡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韓青帶着幾分期待向楊旭詢問,
既然皇城肯定守不住了,那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隻是突圍,也不能沒有方向地亂沖。
弄清楚那座城門的守将,還有可能隻是跟雍王虛與委蛇。城内還有哪方勢力,可以爲自己提供支援或者行個方便,至關重要。
“王相說,望春門(舊曹門)守将呂伯簡,乃是已故同平章政事(宰相)呂蒙正的親侄兒。他父親和兄長,都在官家身邊随行。他本人應該不會叛軍一條心。而望春門外,道路平坦且無橋梁與河道,沿着大街可以直撲新曹門下。”楊旭早有準備,立刻給出了前一個問題的答案。
随即,他又苦笑着搖頭,“至于城内的文武百官,這麽說罷,能幫上忙的,隻有十大将門。而偏偏十大将門的主事人和頂梁柱,包括咱們兩家的長輩,此刻要麽随着官家一道親征去了,要麽奉命領兵沿着黃河駐守,沒一個留在汴梁城内!至于皇族,王相說,換了雍王做皇帝,他們仍舊是皇親國戚!”
“明白!”韓青聽得心中發涼,卻強作鎮定地向楊旭點頭。随即,将身體轉向劉承珪,對着此人輕輕拱手,“劉都知,您老以爲王相的提議如何?”
“事已至此,老夫還有别的選擇麽?”劉承珪臉色一片死灰,也心如死灰,歎了口氣,苦笑着點頭,“老夫這就派人安排車駕,并請貴妃娘娘、皇長子和太後登車便是。皇城裏的弟兄們,願意放手一搏的,咱們都帶上。如果願意留下來伺候雍王的,咱們也别難爲他們……”
話剛說到一半兒,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跟着,一個公鴨嗓就在通往内宮的月亮門後響起,“太後駕到,無關人等回避。劉承珪,太後讓你上前回話!”
“太後?誰讓太後出來的?萬一她受到驚擾怎麽辦?”劉承珪臉色突變,抽出官家賜給他的寶劍,高聲斷喝,“黃浩,先送太後登車。韓使院,這裏交給你。老夫這就去請貴妃娘娘和皇長子!”
“是!”左班副都知黃浩答應一聲,帶着二十幾名鐵杆心腹,抄起兵器,就堵向了月亮門。
别人不清楚李太後在雍王謀反之事中,到底起了什麽作用。他和劉承珪兩個,卻心知肚明。
先前劉承珪誅殺皇城内的叛逆,殺掉的,大多數也是李太後身邊的親信。
劉承珪擔憂影響軍心,對外沒有宣布太後的罪狀,隻是派了百餘名侍衛、太監和雜役,将李太後軟禁在了寝宮之中,避免她爲雍王提供支持。
卻沒料想,那些侍衛、太監和雜役們,竟然這麽快就被李太後拉攏了過去,成爲了對方的爪牙!
“劉承珪,你要謀逆麽?”李太後的本事和膽略,遠超劉承珪的預料,沒等黃浩帶着侍衛們殺到自己身邊,就主動提着寶劍迎上。“隔斷皇城,污蔑雍王,還軟禁哀家,誰給你的膽子?太祖皇帝和官家将你視若腹心,你就這樣回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