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仺郎朗郎……”刺耳的摩擦聲,緊跟着響起。青石闆鋪就的街道上,火星四濺。
卻是楊文廣将手中長槍揮動,當街畫出了一道橫線。
沒發出任何口頭威脅,也沒多做任何多餘的事情,雪亮的槍鋒和槍鋒劃過石闆所濺起的火星,已經替他說出了一切,“敢過線者,死!”
“何人攔路,給我拿下!”正策馬疾馳而來的那名官員,居高臨下,将楊文廣和衆神衛軍将士的動作,卻都看了清清楚楚。毫不猶豫地再度高聲斷喝!
“楊巡使,别讓小的們爲難!”
“楊巡使,得罪了!”
“楊巡使,你怎麽不能将我們都捅死在這裏!”
……
衆神衛軍将士,再度高聲鼓噪。然而,卻誰也不肯第一個往前沖。
開封府終究是大宋第一衙門,神衛軍與開封府左右兩軍,以前也沒有過任何冤仇。
神衛軍将士與開封府的差役,有過彼此看不順眼的時候。互相之間,偶爾也會故意給對方制造麻煩。但是,那些沖突都是點到即止,從不需要拿性命來相搏。
而今天,如果他們奉上頭命令去強搶“要犯”,恐怕首先就得問問楊文廣手中的長槍是否答應。
雖然憑着人多,他們無論如何都能将楊文廣擊殺。可這種傷亡,未免過于不值。
“爾等讓開,讓那厮自己上來拿我!”楊文廣也不願,殺這些被蒙在鼓裏的無辜将士,将長槍擺了擺,柔聲吩咐。
随即,擡起頭,直面策馬奔來的官員,聲音陡然轉高,“開封府左巡使楊文廣在此!蕭懷恩涉嫌謀殺,已經被開封府拿下了。你要是想帶他走,就盡管自己過來跟楊某交涉。别驅趕麾下弟兄們爲你當盾牌!”
“都讓開!”那名官員聞聽楊文廣自報身份,立刻知道不能再繼續裝作不認識對方,将其稀裏糊塗地當作無名小卒處置了。果斷大喝一聲,随即,俯身從馬鞍下抽出一根六尺餘長的鋼鞭。
衆神衛軍将士,頓時感覺頭皮發乍,本能地拉着坐騎,閃向道路兩旁。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那官員,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坐騎是否會撞傷袍澤。竟然用力狠踩馬镫,刹那間,就将戰馬的速度壓榨到了極限。
他騎馬,楊文廣徒步,動起手來誰占便宜,自然不用多問。
而鋼鞭這種武器,雖然無鋒無刃,借助馬速,卻能發揮出極大的威力。破甲碎顱,全都不在話下。
“左巡使,快躲開!他占了坐騎的便宜!”眼看着雙方距離已經不足五丈,幾個回頭觀望的開封府差役頓時着了慌,扯開嗓子高聲提醒。
來人身穿五品武将袍服,官職已經不比楊文廣低。雙方當街厮殺,即便楊文廣受了重傷,在今晚這種情況下,朝廷也很難治此人的罪。
而即便來人沒對楊文廣痛下殺手,隻要他不及時拉住坐騎,也能利用戰馬,将楊文廣直接撞飛。
到最後,仍舊是一場扯不清楚的糊塗官司!
然而,楊文廣卻對身後傳來的提醒聲,充耳不聞。深吸一口氣,将長槍的槍纂戳在石闆上,槍鋒斜着指向了疾馳而來的馬頭。
正所謂,行家看門道。
來人之所以冒着撞翻自家袍澤的風險,繼續磕打馬镫加速,爲的就是,逼他主動縱身閃避。
作爲自幼苦練武藝的将門子弟,他躲開急沖而來的戰馬并不難。可是,隻要他向路邊一躲,開封府這邊就徹底輸掉了氣勢。
接下來,神衛軍就能憑着人多,一擁而上,将蕭懷恩搶走。根本不用動兵器,拳打腳踢就能解決問題。
所以,這一刻,他根本不能躲。隻能跟來人比,誰的膽子更大,定力更強。
用自己的性命,賭對方在最一刻,會主動拉偏馬頭。
“完了!”側着身體讓到路邊的神衛軍将士們,看到楊文廣的雙腿紋絲不動,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五丈距離,戰馬幾個跨越的事情。接下來,恐怕命中注定,要有一個人血濺長街。
然而,就在他們的眼皮剛剛合攏的瞬間,戰馬的悲鳴聲,已經傳入了他們的耳朵。緊跟着,便是一聲氣急敗壞的咆哮,“卑鄙——”
衆神衛将士驚詫地重新瞪圓了眼睛,恰看見,自家上司的身體,高高地躍上了半空。而自家上司胯下的戰馬,卻不知道何時,已經摔倒于地,順着青石闆鋪就街道,向前足足滑出了一丈多遠,所過之處,血迹宛然。
再看楊文廣,也雙手持槍跳了起來,以免被戰馬的屍體撞翻。而楊文廣身側,開封府南司使院韓青手持鋼刀,橫眉怒目。更遠處,騎都尉楊旭則手挽角弓,箭蔟的寒光,在弓臂處微微閃動。
“都虞侯小心!”
“卑鄙,竟然暗箭傷人!”
……
跟在神衛軍高官身後的甲士,也追到了近前。看到自家上司吃了暗虧,紛紛扯開嗓子大聲叫嚣。
“楚都虞侯,别來無恙?”韓青對叫嚣聲充耳不聞,又向前快速邁了半步,橫刀擋住了剛剛從半空中落下來的神衛軍高官。
那高官并非别人,正是曾經在他和王曙遇刺之後,跟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神衛軍左廂都虞侯楚構。
此子的身手,甚爲了得,竟然在坐騎中箭的瞬間,就甩脫了馬镫,縱身躍上了半空,避免了與坐騎一道,被摔個筋斷骨折的下場。
眼下此子雙腳落地,惱羞成怒。本能揮舞着鋼鞭,就打算跟放箭射死他坐騎的楊旭,“讨還公道”。
然而,無論他怎麽沖,韓青手中的鋼刀,卻始終擋在他必經之路上。哪怕他動用鋼鞭去砸,也無法令刀光退讓分毫。
“韓判官,莫非你要包庇私通遼國的奸賊麽?”接連沖了三次,都被韓青用鋼刀逼回,神衛軍左廂都虞侯楚構終于恢複了冷靜,停下腳步,咬牙切齒地質問。
“楚都虞侯言重了,奸賊私通遼國,韓某拿下他去開封府審問。包庇一說,從何而來?”見對方不再去找楊旭拼命,韓青迅速收起刀,笑着反問。
楚構被問得微微一愣,喘息着咆哮,“官家親征之前,命雍王殿下留守汴梁。而雍王殿下日前曾經有令,京師與京畿安全,盡數交給神衛軍!”
“雍王殿下可曾有令,開封府不再管汴梁城内外之事?”韓青的頭腦反應極快,再度笑着回敬。
雙方這樣扯下去,就不可能有任何結果了。
雍王趙元份奉旨留守汴梁不假,可雍王卻沒有權力,剝奪開封府的職能。也不可能,給開封府下令,讓他們關起門來,少管閑事。
當即,楚構就失去了繼續跟韓青争論的興趣,再度将鋼鞭舉了起來,高聲斷喝,“來人,給我請韓判官他們去一旁休息。得罪之處,明日一早,楚某自當親自前往開封府,在王府尹面前負荊請罪!”
“是!”跟在他身後新趕過來的一百多名甲士,遠比先前的那支神衛軍忠心,答應着跳下坐騎,結伴向前發起了進攻。
他們刀不用出鞘,槍不用染血,隻要下定決心,憑着人數優勢,就能完全鎖定勝局。
而韓青,也知道楚構及其親信,絕不會像孫豪傑等人那麽容易對付。果斷大喝一聲,棄刀,跨步,搶在自己被被包圍之前,單手抓住了楚構腰間束甲絲縧。
另一手拉住楚構後背甲扣,他雙臂和腰部同時發力,就準備故技重施,像數日前在東明鎮之時對付營指揮使孫楠那樣,将楚構也舉過頭頂,讓此人麾下的甲士投鼠忌器。
卻不料,楚構的身手,竟然比那孫楠高出了足足三倍。發現自己的絆甲絲縧被他扯住,立刻丢了鋼鞭,曲臂鎖向了他的脖頸。
韓青膽子再大,也不能冒脖子被别人鎖住危險。果斷變招,揮拳砸向楚構的肋下三寸。
而那楚構,竟然快速擰身,用背甲代替肋骨,硬接了他一拳。随即,跨步,勾腿,用腳跟回踢他的胯下。
“啪!”韓青提膝,擋住了楚構的陰招。緊跟着追出半步,曲臂肘擊。
楚構再度側身,披着铠甲的身體靈活得宛若遊魚,躲開他的肘錘,随即就是一記黑虎掏心。
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雙方就對拼了五六招,根本無法分出勝負。而楊文廣、楊旭兩個,卻各自被七八名甲士,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些甲士吃準了二人不敢下死手,仗着身上甲胄足夠厚,用身體硬接他們的拳腳,堅決不肯讓步。而另外數十名甲士,卻繞過他們,快速追向了帶着蕭懷恩離去的張帆。
屋漏偏逢連夜雨。
那張帆身邊,原本就人單力薄,隻能埋頭逃命。隻期望,在被追上之前,能将蕭懷恩所乘坐的馬車,趕進開封府大門。
誰料,眼看着開封府的大門,已經近在咫尺。斜刺裏,卻又有一夥神衛軍将士殺了出來,不由分說,将街道堵了個水洩不通。
“在下焦文用,開封府的弟兄,請行個方便,把蕭懷恩交給在下帶走!”帶隊将領,身穿軍級都指揮使袍服,非常禮貌地,向張帆拱手。
自家上司被困住,身邊弟兄也沒對方多,自己的官職,還遠不如對方高。刹那間,張帆就落入了絕對下風。
正準備,拼着性命向前硬闖,長街上,卻又有數輛包了白銅的馬車,疾馳而至。
最前面的馬車上,有個小太監挑着燈籠,縱身而下。嚣張地擠開了神衛軍将士,沖着焦文用厲聲喝問,“劉公公問,深更半夜的,爾等在做什麽妖?萬一驚擾了貴妃娘娘和皇長子,爾等又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