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屍體根本不是蕭懷恩的。如此,才能解釋他爲何落水五天,衣服卻毫不變色。也能解釋,他妻子爲何突然撤訴。更能解釋,石敢當爲何對屬下的死不聞不問,反過來極力阻止開封府繼續查案!”
“啊——”楊文廣兩眼瞪圓,嘴巴張大的能塞進一個雞蛋。
真是換個角度,就海闊天空。
先前他和開封府北司一衆同僚,認定了死者是蕭懷恩。所以面對那麽多疑點,卻理不出任何頭緒。
而現在,假設死者不是蕭懷恩,整個案件的脈絡,就瞬間變得清清楚楚!
屍體剛剛被丢進水裏沒多久,衣服自然不會掉色。而石敢當明知道蕭懷恩還活着,當然也不會急着去替他讨還什麽公道,并且不希望開封府揭開真相,将蕭懷恩重新置于某種危險之下。
至于蕭懷恩的妻子箫王氏,先前以爲死者是自家丈夫,當然要跟疑兇不死不休。而當她冷靜下來,發現屍體跟自家丈夫對不上号,或者輾轉得知自家丈夫還活着,當然也不會去誣陷一個她原本也惹不起的“無辜者”,巡河校尉黃良。
隻是,假使蕭懷恩沒死的話,那汴梁裏撈出來的屍體,又屬于誰?
又是哪方勢力,讓蕭懷恩連排岸司的力量都不敢借助,隻能靠詐死來逃過一劫?
秋夜青袍服,對自己和韓青這種将門子弟來說,都屬于可以随便買上十件八件的大路貨。而眼下汴梁城内的尋常小老百姓,衣服用料卻還以麻布和葛布爲主,很少有人穿棉布衣服,更沒幾個人,舍得花上半個月的工錢,買一件秋夜青去趕時髦。(注:棉布開始大規模普及,是在黃道婆之後。而古代化學不發達,染料非常容易褪色。)
死者也穿着秋夜青,恐怕身份絕非普通百姓?
是蕭懷恩殺害了他,還是兇手另有其人?
“今夜如果你有空,咱們可以偷偷去一趟蕭家。案子已經過去兩三個月了,我估計,他也該回家看看了。”仿佛猜到了楊文廣心中在想什麽,擡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提議,“找到他,很多謎團都可以迎刃而解?即便我的推測有誤,他妻子箫王氏撤訴這一舉動,也必然藏着其他隐情。”
“今夜,咱倆?”楊文廣仍舊沒有完全緩過神來,滿臉茫然地反問。
“暗訪,不能驚動太多人。另外,坐在南司連續多日不出門,我也想出去走走。”韓青點點頭,順口說道。
“師兄,不妥當吧!即便蕭懷恩是詐死,他妻子箫王氏目前也算是孀居身份。”楊文廣意識到自己剛沒有表達清楚,遲疑着補充,“咱們兩個……”
“想什麽呢?小小年紀,怎麽跟個道德先生一般。”韓青果斷擡起手,朝着楊文廣的脖頸處就是一巴掌。
”我不是多想,而是怕被人抓住把柄,吹毛求疵!”楊文廣擡手捂住脖頸,滿臉委屈,“畢竟這裏是汴梁,不比地方上。地方上距離皇城遠,也沒有那麽多無聊的言官盯着。而在汴梁,幾十名言官終日無事可做,就指望一戰成名呢。真正的達官顯貴他們招惹不起,抓到咱們的把柄,會立刻如同聞見魚腥味兒的蒼蠅般,一擁而上。”
“那就再帶上張帆,你那邊也再帶一個弟兄。若是有女捕頭,最好也帶上一個。”韓青不得不承認,楊文廣的擔憂有道理,想了想,迅速給出解決方案。“四五個人一起去,總不該是圖謀不軌!”
沒有證據,并不代表沒發生,這種事情,可不是北宋言官們的專利。在二十一世紀,也很常見。
真的被言官扣上一個,開封府兩大實權高官,夜闖寡婦卧房的罪名。他和楊文廣再問心無愧,也百口莫辯了。
“開封府除了女牢那邊有幾個悍婆子在照看,其他地方連女人都沒有,怎麽可能有女捕頭?”實在受不了韓青的異想天開,楊文廣翻了翻眼皮,低聲回應.
“那,你就随便找一個靠得住,嘴巴嚴,手腳也利索的弟兄好了。”韓青無奈,隻要退而求其次。
這時候,他就有點兒懷念且擔憂葉青蓮了。
雖然對方曾經沒少讓他吃了苦頭,并且從頭到腳冒着一股子邪氣。
但是,對方做事,也着實認真可靠。
如果今天有葉青蓮在,他跟楊文廣根本不用出馬。隻要他把任務交代一聲,葉青蓮就能順着他的交代,讓蕭懷恩活着見人,死了見屍!
并且,葉青蓮本身就是個女子。哪怕半夜闖入了蕭懷恩家,也不用擔心被言官彈劾行爲不檢。更不會擔心什麽流言蜚語。
隻可惜,眼下葉青蓮被她師父掌握在手裏,連給自己傳遞消息,都得利用餘柏蓮的知識盲點将計就計。
而她師父餘柏蓮,又是她最大的罩門。沒有外援盡快打上門去救人,光憑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從她師父的控制下脫身。
“我偷偷把楊旭叫來好了,剛好他最近幾天也閑着沒事情做。”正想着,到底該怎麽樣做,才能以最小的代價,将葉青蓮救出來,卻又聽見楊文廣提議,“哪怕将來真的被言官給咬了,他還是開封府之外的人,有資格替咱們作證。”
“也好!”韓青迅速回轉心神,笑着輕輕點頭。
話音落下,他又立刻想起了楊旭和楊文廣兩家長輩的事情。稍作遲疑,低聲詢問,“你和他把奏折送上去了麽?官家可答應派船從海上向滄州運送糧草和援軍了?”
“奏折送上去了,還有師兄你幫忙畫的輿圖,也一并送上去了。”楊文廣立刻顧不上再想雜七雜八的事情,拱了下手,低聲回答,“聽長輩們說,官家已經交給寇準去安排了。這次,真的要多謝師兄。如果不是你的指點和輿圖……”
“既然是師兄弟,就沒必要客氣。”韓青稍微側了身體,拱手還禮。
“那我就不多廢話了,師兄将來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吩咐。”楊文廣也不是個扭捏人,又拱了下手,低聲許諾。
“那是自然。”韓青笑着點頭,随即,又迅速将話頭轉回了正題,“此刻天色還早,我再翻翻别的案子。師弟如果有空,就幫忙去約季明,說今晚請他吃飯。千萬别告訴他吃完飯後要幹什麽,他身邊人多耳雜。”
“明白!”楊旭答應一聲,轉身離去。一隻腳走到了門外,卻忽然又折了回來,滿臉期待地詢問,“師兄,你是怎麽猜到蕭懷恩沒死的?折判官、我和王炎,最初在這個案子上,其實沒少花了心思。卻不及師兄您匆匆看上一遍卷宗。”
“無他,唯手熟爾!”韓青笑着仰起頭,滿臉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