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派人送來的麽?她們現在到了哪裏?”韓青從堆積如山的案牍上擡起頭,滿臉欣喜地詢問。
開封府南司,負責除了庭審和治安之外,所有開封府日常行政事務,包括賦稅、收支、文書往來以及案件複核,以及府尹不在之時替府尹暫時負責開封府的運轉,絕對堪稱位高權重。
與其相對應,瑣碎事情也不是一般的多。
所以,從接印到現在,韓青幾乎就沒出過南司正堂的門。從早到晚,忙得焦頭爛額。
而那兩名被俘刺客,至今都沒有招供。讓他即便再想盡快抓到刺殺案幕後主使者,也找不到可下手之處。
偏偏王曙那邊,還出師不利。第一天去拜見留守汴梁的雍王趙元份,就吃了閉門羹。
後者以“非常之時,兩位坐鎮汴梁的重臣,不宜私下往來”爲由頭,義正辭嚴地拒絕王曙會面的要求。
然後,又假惺惺地派王府管事出面賠罪,請王曙體諒他必須避嫌的難處,無論公私事務,都請放在三天後所有留守汴梁官員的例行堂議上和堂議後去說。
如此一來,王曙想借機将韓青安插進控鶴司,調閱過往卷宗的事情,也隻能跟着延後。
沒有調閱有關紅蓮、純陽、彌勒三教相關情報的權限,韓青即便再擅長推理,也不可能光憑着一面銀質腰牌,就找到三教的總後台。
……
終日忙忙碌碌,卻毫無收獲之際,忽然收到妻子的家書,韓青如何能夠不喜出望外?
隻是,他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武又居然立刻搖頭,“不是夫人派人送來的,是通過急遞鋪子送來的。寫信人不知道是誰,魚符表面也沒留任何标記。”
“急遞鋪子送來的?還是這種粉紅色?”韓青心中的喜悅,瞬間變成了困惑,皺着眉頭質疑。
急遞鋪子,就是這個時代的私人郵局。而大宋官方,還有一套專門的驿站郵政體系,使用起來,遠比急遞鋪子方便,速度也更快。
他身爲大宋官員,給他寫信,不走對官員免費且速度更快的官郵,卻走急遞鋪子,此舉本身就不尋常。更何況,套在書信外的魚符,還是這種代表着親密意思的粉紅?
“怕是那個清倌人,急于上位,想借一下判官您的名頭吧!”武又跟韓青關系親近,說話便沒太多顧忌,笑了笑,低聲打趣,“雖然您以往都不在東京爲官,可這邊卻一直傳唱着那首“滾滾長河東逝水”。而判官您,又年少且身居高位。”
“估計是,隻要信送到了。無論判官您回不回應,她都能自擡身價。”在旁邊桌案後幫韓青整理文檔的張帆頭都不擡,笑着補充。
大堂内,立刻響起了低低的笑聲。王武、劉鴻、甚至包括韓青的小舅子窦沙,都搖着頭,看向他的目光裏充滿了羨慕和戲谑。
大夥心裏都立刻想到,這會兒卻不便說出口的,就是,當年有人就是依靠不停地寫信,最終如願嫁入了韓家。
而類似的桃色故事,向來被百姓喜聞樂見。
一旦汴梁城内有樂班行首,或者青樓紅倌人,聽到韓青和許紫菱的故事,想東施效颦。寫信表達愛慕之意,就成了第一招。
韓青官威再盛,總不能因爲有妙齡女子寫信向他表達愛慕,就把對方抓起來打闆子。
結果,就正如張帆所說,隻要信送到韓青手裏,無論韓青回與不回,對她們而言,都有利無害。
“别亂猜,也許是有人故意在跟我開玩笑。比如楊季明,和我昔日在太學的幾個同窗。”韓青被部屬們笑得心裏發虛,皺着眉頭擺手。
衆人齊齊點頭,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更濃。轉眼間,原本有些死氣沉沉的南司衙門,就充滿了快活氣息。
“我先看是誰!”韓青急不得惱不得,隻能先擺出一幅淡定從容模樣,将信接過來,看了再說。
本以爲,信的内容和發信之人,十有七八,會符合武又的預判。卻沒想到,信箋上的字迹,卻極爲熟悉。
“韓君佳俊見信如晤,妾身聽聞韓君于途中遇刺,擔憂不勝。本欲親自前往開封府一探,然……”
信是葉青蓮親筆所寫,韓青隻看了第一行,就确信字迹并非别人假冒。然而,葉青蓮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矯揉造作?甚至在字裏行間,隐約還帶着幾分女文青般的幽怨?
雙方打了這麽久交道,韓青見過葉青蓮的七八張面孔,也知道此女最大的本事,就是裝什麽像什麽,瞎話也張口就來。然而,卻從沒見過葉青蓮如此文青。
這封信的行文語氣,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許紫菱當年。
因爲不敢直接表明心意,當年,許紫菱也是不停地寫信,跟他談詩論詞。害得他幾乎誤以爲,對方僅僅是想交一個筆友。
直到爲了阻止刺客要挾他,許紫菱主動撞向了刀刃。他才終于明白了,此女的真正想法。
過後回想起來,在憐惜之餘,韓青心裏總會湧起幾分哭笑不得。
而現在,葉青蓮學誰不好,竟然學起了許紫菱?
等同于繞最大的圈子,用最讓人不敢多想的方式,來達成雙方都已經心知肚明的目的!
“唉——”看了一眼信尾的地址,苦笑着搖搖頭,他便将信放在了一旁。
這信,倒是不急着回。
葉青蓮住在汴梁城之北陳橋鎮附近,距離自己這邊還不到三十裏遠。而以此女的性子,自己不回信,她肯定會在三天之内殺上門來。
屆時,雙方剛好把窗戶紙戳破。讓彼此都不再牽腸挂肚。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又将信迅速抓起,用目光反複掃視。
字,的确是葉青蓮的。信的内容,卻未必爲出自她的手。
韓青記得,許紫菱曾經隐約提起過,當初寫給自己寫的信,之所以越寫偏離初衷越遠,是因爲受到餘柏蓮的指點。
而餘柏蓮,卻是空有一肚子男女之間的交往理論,自己卻形單影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