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對了麽?”餘柏蓮立刻眉開眼笑,将湯碗交給侍女,随即,親手攙扶住葉青蓮的後腰,“放心,隻是讓你提不起力氣逃走而已。等過了這幾天,把藥一停,你立刻就會像原來一樣身輕如燕。”
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葉青蓮幹脆閉上眼睛,準備一睡了之。而餘柏蓮卻一隻手攬着她的後腰,一隻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硬拖到了一面半人高的純銀梳妝鏡前,笑着說道:“坐好,乖,師父幫你收拾一下。你可是要做公主的人,不能蓬首垢面。來人,打洗臉水和漱口水來。”
“是!”有兩名侍女低聲答應,迅速取來的溫熱的洗臉水和一個瓷瓶。
餘柏蓮指揮着她們,先用瓷瓶裏的鹽水,給葉青蓮漱了口,然後伺候着葉青蓮将臉和手洗幹淨,最後,則将葉青蓮安頓在正對着鏡子的椅子上,耐心地,替她梳理長發。
她的動作很輕,眼睛裏也充滿了溫柔,一邊梳理,一邊低聲哼着兒歌,仿佛七八歲的女孩,在努力打扮一隻玩偶娃娃。
然而,偏偏她的額頭上已經有了很多皺紋,鬓角處剛剛染過沒多久的頭發,也重新透出了斑白。十根手指,則幹澀且黯淡,如同雞爪。與四周圍奢華豔麗的陳設相映襯,令人感覺說不出的詭異。
“師父瘋了!”葉青蓮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緊跟着,心中便痛得宛若針紮。
師父餘柏蓮縱然剛剛喂她吃下了軟筋散,卻終究曾經把她從妓院那種火坑裏偷了出來,還将一身本事傾囊相授!
她的娘親很早就已經亡故,面孔在她的記憶裏也模糊不清。然而,餘柏蓮年輕時的模樣,以及曾經對她的種種照顧,她卻曆曆在目。
可以說,從某種程度上,她早已将餘柏蓮當成了自己的母親。這輩子最不願意傷害,也最依戀信任的人,也是餘柏蓮。
而她,在昨夜之前,也堅信,師父餘柏蓮不會真的傷害自己,哪怕發現彼此已經站在了不同的陣營,仍舊會給對方一個機會,讓對方從容脫身。
“這是如今汴梁城内最流行的煙雲髻。但是,無論哪個姑娘,都不會如我家徒兒這般好看。”餘柏蓮的動作極爲利索,很快,就替葉青蓮把頭發梳攏整齊。随即,信手取出一盒子珠寶首飾,一件件朝着後者的頭上插去。
那些珠寶首飾,無一不是珍品,價值逾萬。然而,葉青蓮卻根本沒心情去欣賞。一邊任由師父餘柏蓮随意擺弄,一邊在腦海裏苦苦思考脫身的辦法。
每天被灌上一碗加了軟筋散的參湯,她連正常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如何打得過院子裏的家丁和師父餘柏蓮?
若是打不過家丁和師父,她就沒有可能逃出隐廬,向韓青傳遞消息并求救。更不可能找到高明的大夫,來治好師父的瘋病!
“來,張嘴,輕輕抿一下,這是汴梁城内最好的櫻桃紅,配我家青兒最合适!”正想得頭大如鬥之際,耳畔,卻又傳來了師父餘柏蓮的聲音。緊跟着,一片帶着薄荷清香的“口媒子”,就遞到了她的唇邊。
葉青蓮歎了口氣,乖乖按照其師父的命令行事。沒有能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發了瘋的師父,不可能再念師徒之情。自己如今在師父眼裏,就是一個玩偶。
而以師父的脾氣,不喜歡的東西,一定會毀掉。自己這個玩偶,恐怕也是一樣。
“對鏡子看看,哪裏不滿意。不滿意的話,師父幫你再畫。”餘柏蓮将“口媒子”收起,擡手輕拍葉青蓮的肩膀。(注:口媒子,古代口紅。)
葉青蓮無奈地擡起頭,向鏡子裏望去,隻見一個臉上略帶愁容的病美人,也從鏡子裏擡頭向自己張望。
而病美人身後,站的正是自己的師父。滿頭珠翠,穿金戴銀,雍容華貴。
“不好,衣服顔色不好。姑娘家家,一身青色,多晦氣!”餘柏蓮像欣賞藝術品般,欣賞了自家徒兒片刻,然後,笑着搖頭。
不待葉青蓮表态同意與否,她已經扭頭向侍女們吩咐,“取我那套胭脂羅裙和蹑霞靴來,給我家徒兒換上。快點!”
侍女們答應着匆匆退下,很快,就在隔壁一處專門的房間裏,取來了一套大紅色羅裙和一雙橙紅色鹿皮靴子。
餘柏蓮指揮着侍女,給葉青蓮更衣。待後者重新收拾整齊,才将其拉回鏡子前,一邊上下打量,一邊要求後者也跟着自己一起欣賞。
“這下,就好了,我家青兒,正應了那句詩,淡掃蛾眉傾汴梁。”一邊說,她一邊圍着葉青蓮轉圈兒,目光之中,充滿了狂熱。“等過幾天,你就穿着這一身兒出嫁。無論新郎是不是韓青,師父都會讓你的婚禮,天下第一風光。”
“師父——”葉青蓮低低的喊了一聲,不是因爲羞澀,也不是因爲感動,而是因爲打心底湧起的憐憫。
她知道,師父把她自己保存多年的嫁衣,給自己穿上了。
此時此刻,自己在師父眼裏,其實就是一個布偶。
就像女娃手中的布偶一樣,無論怎麽打扮,實際上都不屬于布偶本身,寄托的,都是女娃娃自己的夢想。
“别害羞。”絲毫察覺不出葉青蓮聲音裏的憐憫,餘柏蓮笑着擡起手,輕輕捏了一下對方鼻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有姑娘家孤獨終老的?”
鼻子被捏得一酸,兩行清淚,立刻從葉青蓮眼睛裏淌了出來。餘柏蓮看了,笑得愈發癡迷,“哭什麽,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你應該開心才對?哦,我明白了,他還不知道,你在這裏。不怕,師父教你寫信。對,寫信給他。我差點忘記了。”
快步轉身,她親手取來紙筆,“寫信給他,讓他爲你師公效忠。這樣,才能跟你比翼雙飛。我說,你寫。師父可是最在行了。你知道嗎?當初許紫菱給韓青的信,就是我說一句,她寫一句。最終把韓青迷得無法自拔!”
“師父,紫菱她,紫菱她……”葉青蓮當然知道,許紫菱給韓青的很多信,是在師父指導下所寫。
并且,也聽許紫菱私下裏說過,那些信,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讓韓青誤以爲,她隻是想跟他交流詩詞之道。
然而,偏偏這個事實,她不敢告訴餘柏蓮。唯恐自己說了出來,對方受打擊太重,腦海裏徹底會失去最後一絲清明。
“别怕羞,兵法有雲,欲擒故縱。你先……”餘柏蓮接下來說什麽,葉青蓮已經完全聽不清了。
她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向韓青求救了。
笑了笑,她拿起筆,按照師父所口述的去寫,一個字都不改。也不耗費心思,做任何暗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