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早在追查紅蓮教一案之時,就感覺到了汴梁城内有個大漩渦。怎麽可能再主動往上湊?
因此,聽了自家祖父韓重貴的話,立刻笑着拱手,“祖父放心,孫兒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南院判官王曙乃是狀元出身,孫兒哪有本事接他的攤子?”
“你知道就好!”見自家孫兒一點就透,韓重貴笑着手捋胡須。正準備再叮囑幾句,如何将謝恩的奏折寫得好看,身背後,卻忽然鑽出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身影。
隻見來人一邊笑呵呵地向韓青拱手,一邊朗聲說道:“佳俊言重了,你的本事,是愚兄的十倍,怎麽可能接不下南院判官這個差事?”
“王判官,你怎麽會在這兒?開封府那邊……”剛剛拿王曙說事兒,卻被對方抓了個現形,韓青頓時感覺好生尴尬,紅着臉低聲驚呼。
“托佳俊的福,最近王某又立了幾份功勞,所以被官家下旨擢升通奉大夫,判爲京東東路轉運司事。”王曙又拱了下手,笑呵呵回答,“所以,順路就把向韓老将軍和你宣旨的差事,也攬了下來。”
“宣旨,還有給我祖父聖旨?他不是已經緻仕多年了麽?”韓青聽了,心中的尴尬迅速被疑窦所取代。
“遼軍入寇,凡參加過兩次伐遼之戰的老将,皆重召出山,爲國效力。”王曙也不隐瞞,歎了口氣,低聲解釋,“非但韓老将軍,監門衛大将軍高處恭、同平章事石保吉、樞密承職劉保忠等十二員參加過北伐遼國的老将,都在召回之列。偏巧令祖父前一陣子,還受丁謂和你的委托,坐鎮登州。因此,更不可能被落下。”
“國家有難,老夫披挂上陣,理所應當。即便沒有官家的聖旨,老夫也會主動請纓。”唯恐韓青認爲是他拖累了自己,韓重貴在旁邊笑了笑,高聲表态。
他不說還好,一說,韓青心裏頓時愈發不是滋味。
自家祖父這個歲數,無論在哪朝哪代,都應該是頤養天年了。然而,爲了自己,卻重新出山,在登州天天吹海風。
如果沒有坐鎮登州這檔子事,自家祖父哪怕接到聖旨,也可能以“年老體衰”爲由,婉拒朝廷的征召。而有了這檔子事之後,年齡和身體狀況,就不可能再成爲婉拒的理由!
“朝廷根據戰況,設了五路行營。第一路、第二路分别爲真定、河間行營,兵馬都監爲楊嗣和楊延昭。第三路爲河北行營,駐紮澶州,兵馬都監爲李繼隆。第四路,則爲河南行營,朝廷召回的所有老将軍當中,以令祖父輩分最長。所以,官家與寇相、王相和畢相商量過後,特地委任令祖父爲河南行營兵馬都監,帶着其餘老将一道,坐鎮京東西路的陽谷城!”
“啊?”韓青又是一愣,追問的話脫口而出,“兵馬呢?總不能讓我祖父和一群白發蒼蒼的老将軍,帶着家将和仆人上戰場?”
高處恭是開國名将高懷德的兒子、同平章事石保吉的父親是開國名将石守信、劉保忠的父親,則是趙匡胤的結拜兄弟劉守忠。
這些人當中,年紀最小的也有六十一二,精神和體力,肯定遠不如年青一代将領。然而,他們的作戰經驗卻都足夠豐富。有他們幫忙出謀劃策,自家祖父在戰略上,應該不會被敵将占到任何便宜走。
然而,大宋有能力且有膽子,跟遼軍正面交手的兵馬,就那麽幾支。朝廷一口氣劃了五大行營出去,留在河南行營的,恐怕不會是什麽精銳。
光有一群白胡子老頭,沒有足夠的精兵,即便戰略安排再巧妙,又怎麽可能抵擋得住遼軍不管不顧地發起全力一擊?
“兵馬以禁軍之中的保安軍爲底子,京東東西兩路,淮南兩路,以及京畿一代的廂兵,都會在近期向陽谷彙集。定額五萬,軍饷從封樁銀裏調撥,糧草就近由南京(商丘)的常平倉支應。”王曙不愧爲狀元,記憶力驚人,想都不想,就将朝廷的安排給報了出來。
封樁銀爲大宋太祖和太宗兩代帝王,專門爲了收複燕雲十六州所設。宋軍蕩平江南,搬空了南唐的國庫,裏邊大部分值錢東西,最後都變成了封樁銀。
而南京(商丘)的常平倉,乃是整個大宋爲了備荒專用,裏邊的米糧也堆積如山。
有了這兩處積存的錢财和糧食支撐,河南大營倒是不愁補給。隻可惜保安軍的戰鬥力,再禁軍當中純屬墊底。再加上起七拼八湊起來的廂軍,說是一群烏合之衆,也不爲過。
“你大可放心,你在京東東路帶出來的這批廂軍,不比禁軍差多少。士氣方面,也許還會更高一些。”知道自家孫兒在擔心什麽,韓重貴在旁邊又笑着插嘴,“更何況,黃河以南,終究不是直面遼軍的主戰場。真的到了遼軍主力也殺過了黃河的時候,恐怕大宋全國各地的兵馬,就全都奔赴汴梁勤王了。屆時,老夫麾下,就更不愁沒有精銳可用!”
“嗯!”明白自家祖父說得有道理,韓青用力點頭。随即,又皺了皺眉,低聲向王曙追問,“那第五行營呢,第五行營又設在哪裏,由誰來統帥。”
他本打算,問問第五行營的位置和領軍主帥名姓,以便将來推動此營兵馬,與自家祖父統帥的河南行營做個呼應。誰料,話音落下,王曙立刻顧左右而言他,“第五行營,我離開汴梁之時,應該還沒有定論。此番我來做轉運使,是接陳堯咨的位置。他和丁謂近期都要奉旨返回汴梁。”
“他們兩個都要走?”短時間内聽到的震撼消息太多,韓青被驚詫得都有些麻木了,皺起眉頭繼續追問,“那你豈不是一個人要支撐整個京東東路?”
按照大宋官場規矩,太平時節,經略安撫使可以遙領。而經略安撫使遠在汴梁之際,其職責大部分就要由轉運使來承擔。
所以,王曙的到來,等同于一人肩負了經略安撫使和轉運使兩項職務,權力直追唐代的節度使。
隻是,眼下又怎麽可能稱得上太平時節?
丁謂和陳堯咨被調回汴梁,自家祖父又奉命去陽谷組建河南行營,廂軍兵馬,也會被抽調半空。萬一有遼軍繞路打過來,或者地方豪強忽然起兵造反響應遼國,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短時間内,應該就是我一個人。陸續朝廷應該還會調派别的官員過來。具體時間不确定。”王曙笑了笑,滿臉疲憊地歎氣,“所以,如果韓提刑能向官家上奏,辭了開封府南司使院的差遣,留在京東東路,王某真的求之不得!”
在大宋,文官負責傳旨,并不稀罕。但傳旨的文官,沒把聖旨送到目标之手,就先勸目标不要接旨,恐怕還是破天荒地頭一回!
因此,韓青聽得啞然失笑,“原來王兄打得是這個主意,怪不得連一到京東東路,就到處尋找韓某。也罷,既然王兄誠心相邀,韓某就留下便是。”
“佳俊先别忙着做決定,聽我把話說完。”王曙忽然變得婆婆媽媽,又向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圍沒有外人,才用極低的聲音補充,“寇相還寫了一封信,讓我私下裏交給你。他叮囑說,無論你做如何打算,都務必于看了他的信之後,再做最後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