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祖孫

兩股熟悉的感覺,瞬間湧上了韓青的心頭。

第一種,來自他在二十一世紀病故多年的父親。當初爲了他轉業之後能夠得到一個城市裏的體面工作吧,不惜花光了打工半生所攢下來積蓄。最後,卻沒等到他實現财務自由那一天,就撒手西去。

第二種,則是來自眼前的祖父。少年時,每當他跟楊旭兩個在外邊闖下大禍,不敢回家。都是祖父韓重貴親自出來找他,當着一幹官員和差役的面兒,對他發出各種威脅,等回到家後關上了門,卻又經常是不了了之。

“侄孫楊旭,拜見韓伯祖!”沒等韓青想好該如何回應,楊旭已經像小時候一樣,輕車熟路地開始替他分散怒火,“多年不見,您老人家仍舊如同傳說中的張車騎一樣健壯!剛才這一嗓子,絲毫不輸于他在當陽橋喝退十萬曹兵。”(注:張車騎,即張飛。)

“嫌老夫嗓門大,你就直說,少在這裏繞彎子!”韓重貴果然上當,把眼睛一瞪,放低了聲音呵斥。

話音落下,才忽然看清楚,向自己行禮的是鎮、定、高陽關三路後陣钤轄,定邊軍都監楊嗣的嫡親孫兒,頓時又是微微一愣,“季明?你不是在真定與楊都監一起守城麽?怎麽跟小兔崽子又混到了一塊兒?”

“此事說來話長!”楊旭擺了擺手,熟練地繼續分散韓重貴的注意力,“等一會兒,容侄孫慢慢向您老彙報。反正,這回如果不是佳俊來得及時,我就要爲大宋血灑沙場了。”

“他是爲了接你,才去的河北?”韓重貴以前被楊旭用同樣的手段,欺騙過無數次,本能地拒絕相信。然而,忽然卻又看到,楊旭擡起的腋下,血迹斑斑,頓時,又壓低聲音追問,“你受傷了?誰傷了你?真定城現在如何,你祖父呢,他可安好?”

“多謝伯祖父挂心,目前我祖父還帶着将士們,駐守真定,硬撼耶律隆緒。隻是遲遲不見援軍,城内糧草辎重也快見底了。”楊旭看了一眼自己的腋下,苦笑着回應,“我是祖父之命,闖出重圍向官家求救,結果被遼兵一路圍追堵截,受了兩處箭傷。佳俊已經幫我處理過了,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

“趕緊上船來,我船上有郎中。他那兩下子,未必靠得住!”韓重貴關心則亂,搖着頭連聲催促。“來人,去接楊公子過船。”

“不必,不必,我自己還爬得動纜繩!”楊旭聞聽,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兒,笑着輕輕擺手,“你老人家,派人過來接一下貴客和俘虜就行了。佳俊這次,不但接上了我,還接上了耶律隆緒的女婿劉三蝦。回來路上,他麾下愛将張守忠又順手抓了遼國派遣的僞滄州節度使蔡忠誠。”

“耶律隆緒的女婿?你們怎麽把他給抓來了?”韓重貴遠在登州,還沒聽到劉三蝦手刃情敵的事迹,皺着眉頭低聲詢問。

“是葉女俠一路從幽州護送過來的,此人決定棄遼投宋。也是被遼兵圍追堵截,幸好遇到了佳俊,才逃過了一死。伯祖父,您可得好好幫忙運作一下,别讓咱們大宋,又辜負了他!”楊旭口齒和身手一樣出色,短短幾句話,就把劉三蝦的來曆說了個清楚,順帶着,還把自己的擔憂提了出來。

也不是他多嘴,大宋辜負主動來投奔的遼國官員,可是有先例在。

通常遼國方面,一發出戰争威脅,大宋朝堂上,就有人提議犧牲掉前來投奔者,避免兵戈。

結果,那些投奔者滿懷希望而來,最後又被大宋朝廷主動押送去了邊境上,交給了遼軍。随即,便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這事兒,老夫恐怕力有不逮。”韓重貴聞聽,果然再也顧不上教訓自家孫兒,皺着眉頭,低聲沉吟,“不過,最近寇準奉旨輔政,李繼和也回了汴梁,老夫倒是可以,寫信跟他們兩個陳述一番厲害。”

說罷,立刻交代身邊親兵,從旗艦上放下了軟梯,依次接窦蓉、葉青蓮、楊旭、韓青、劉三蝦等人過船。随即,又命令親兵單獨準備了兩間最好的船艙,以供楊旭和葉青蓮兩人分頭休息。

那劉三蝦先前被遼國艦隊吓了個半死,兩條腿到現在還軟軟地提不起力氣。虧了韓重貴派去的親兵機靈,一人在前面拉,一人在後邊推,才将他順利轉移到了旗艦之上。

待雙腳一踏上旗艦的甲闆,發現四周圍,全都是來自大宋的戰船。此人頓時就又恢複了幾分世家公子哥模樣,後退半步,對着韓重貴長揖及地,“晚輩落魄書生劉三蝦,多謝老将軍庇護。此番若是能夠留得性命,必盡我所能,酬謝您老、韓提刑和葉女俠的大恩!”

“嗯,你去休息吧。至少在老夫的船上,不用再爲自己的性命擔心。”韓重貴冷冷地掃了此人一眼,沉聲吩咐。“來人,替他把頭發弄一弄,再換身幹淨袍服。大男人留三根辮子,前額頭還剃個精光,實在太刺眼睛。”(注:遼國人打扮,剃頭頂,腦後留三根細細的小辮子。)

後一句話,卻是對着親兵們吩咐的。立刻有人答應着上前,攙着劉三蝦去換宋人的袍服和發型。

劉三蝦熱臉貼了冷屁股,心中好生郁悶。然而,卻知道自己眼下是什麽處境,心中偷偷歎了口氣,認命地接受親兵們對自己随意擺弄。

直到劉三蝦的身影進了艙門,老将軍才終于又有了時間去關注自家孫兒。裝模作樣皺起眉頭,對後者怒目而視。

韓青心中,頓時又有了幾分熟悉的感覺。同時,也知道最難對付的關口已過。果斷上前沖老将軍行禮,“祖父,不孝孫兒讓您擔心了。”

“祖父,孫媳不孝,讓您這麽大年紀,還要冒險出海。”窦蓉擔心韓青真的被責罰,趕緊也跟上來,蹲身行禮。

韓重貴當着孫媳婦和另外一名可能會成爲孫媳婦的女子,總不能絲毫不照顧韓青的顔面。咬牙切齒半晌,最終低聲發出一聲長歎,“唉——,也罷,你們能平安回來,老夫就心滿意足了。以後别這麽冒險,老夫不可能,總會及時得到消息。”

“甲闆上風大,您老小心着涼。”楊旭很有眼色地上前,扶住韓重貴的一條胳膊。“反正遼國戰船都被打跑了,剩下收尾的事情,就交給佳俊來做。”

唯恐老将軍仍舊想着收拾韓青,他又壓低了聲音快速補充,“那個劉三蝦,甚得耶律隆緒器重,知道遼國那邊很多機密。此人利用好了,勝過五萬大軍。他投奔大宋的緣由,極爲離奇,等進了船艙,侄孫跟您老慢慢說。”

“不必,我麾下有人可以收尾。咱們一起進去就是。還有人在船艙裏,等着向佳俊傳旨!”韓重貴看了他一眼,歎息着搖頭。

“傳旨?佳俊莫非又要高升了?晚輩恭喜您老,教孫有方。”楊旭反應極快,立刻松開韓重貴的胳膊,笑着拱手道賀。

“是福是禍,誰能預料。”韓重貴又笑了笑,臉上明顯帶出了幾分擔憂。随即,快轉過頭,向韓青呵斥,“還不帶着你媳婦和葉女俠,一起進艙休息。王曙奉命前來向你傳旨,卻到處找不到你。情急之下,就跑去了登州。”

緊跟着,他的聲音又快速降低,“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如果才不配位,就趕緊上本謝絕了官家。開封府南院判官,哪怕是進士一等,也得曆練多年才能做得穩,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二十出頭的太學生來屍位素餐?”(注:北宋進士分等,不分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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