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是登州水師裏的邊緣人物,還被挾裹着參與了楊行彥的造反隊伍。多虧了韓青慧眼識珠,才洗脫了逆賊的身份,重新登船指揮作戰。
此番韓青易裝北上刺探敵情,跟他約好了在糜家渡接應,他卻姗姗來遲,差一點兒就讓韓青葬送在蕭達凜之手。事情過後,他怎麽可能不心懷忐忑?
然而,韓青聞聽敵軍阻路,卻仍舊讓他放手一搏。刹那間,就讓他明白,韓青對自己的信任依舊!
士爲知己死。張守忠讀的書不多,卻知道人情冷暖。
今天這種延誤,如果換在當初楊行彥麾下,自己即便不被推出去斬首,至少也會被剝奪對戰船的指揮權,永遠打入另冊。
而韓青,卻完全相信了他的解釋,甚至連找底下人核實一番,都沒有去做。
”弟兄們,拿出真本事來,提刑在看着咱們!”轉過身,大步走向船頭,張守忠扯開嗓子高喊。
明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卻絲毫不加掩飾。
“得令!”船上的水手們齊聲回應,抖擻精神,跑向拍杆、弩車、絞車、射樓等設施,動作如行雲流水。
楊旭和葉青蓮都沒看過水戰,跟韓青打了個招呼之後,也相繼走向了船頭。恰好窦蓉擔心韓青的安全,從船艙内提着盾牌走出,四人幹脆湊在了一起,站在船艙前正對船首的位置觀戰。
順風順水,大船速度極快,轉眼間,就又向前駛出了八百多步遠。前方河面上,一支規模龐大艦隊,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楚。
最前方,足足有四五十條漁船,中間還夾雜着不少臨時趕制出來的舢闆、竹排之類可供臨時水上航行之物。彼此用繩索和鐵鏈拴在一起,看起來宛若一座浮城。
浮城之後,還有數十面旗幟搖曳,顯然,是另外暗藏的殺招。
秋汛已至,小清河水流甚急。舢闆和竹排被河水沖得搖搖晃晃,全靠着繩索和鐵鏈拉扯,才不至于傾覆。
而漁船上,則不停地有兵卒踩着搭在彼此之間的木闆,将成捆的幹柴朝着舢闆和竹排上丢。
“不好,敵軍要放火阻路!”饒是外行,楊旭也看出了敵将的目的,瞪圓了眼睛高聲示警。
張守忠迅速回頭,看到韓青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者暗示。笑着向楊旭拱了拱手,随即又繼續将臉轉向正前方,按兵不動。
“他們的戰船雖然小,可是如果不惜代價,在河上制造一道火牆出來。屆時,咱們的船躲閃不及,順着水流一頭撞上去……”楊旭扯了下韓青的衣袖,迅速壓低了聲音求教。
“我也不懂。”韓青笑了笑,老老實實地承認,“但是張守忠說,他們來的時候,便在此處遭到了一次攔截。當時是逆風逆流,敵軍尚且攔不住他。這會兒是順風順水,想必敵軍更是拿他無可奈何。”
“你倒是膽大。”楊旭不滿意地看了他一眼,低聲數落。然而,卻知道,韓青的選擇并沒有什麽錯。
作爲主帥,韓青的任務,不是親自沖鋒陷陣。而是知人善任,将麾下每個将領,都安排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并且給他們機會充分發揮所長。
“把船和舢闆連在一起,穩倒是穩了,卻失去了靈活性。而此處的河面,卻有七八十丈寬,咱們的船,隻要沿着河岸繞過去,就能遠遠将其甩在身後!”葉青蓮也看得心中着急,皺着眉頭低聲猜測。
她的話音剛落,隻聽前方河面上,忽然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号角,“嗚嗚嗚——”
緊跟着,烈焰騰空而起,河道中央處,一道道火焰伴着濃煙騰空而起,轉眼間,就彼此相連成了一堵三百步寬窄的烈焰之牆。
“嗚嗚嗚,嗚嗚嗚——”小清河兩岸,也有凄厲的号角聲回應。兩支規模大約三四千人的兵馬,相繼出現在南北岸邊。将數輛弩車,沿着河岸相對排開。無論張守忠選擇駕船從火牆的哪一側繞路,都必然會進入弩車的射程!
“壞了,敵軍早有準備!”葉青蓮和楊旭兩個愈發緊張,齊齊将目光看向張守忠。
隻見此人,不慌不忙地舉起了一根令旗,奮力搖擺,“披甲!”
“披甲!”“披甲!”水手們一個接一個,轉眼間,就将命令傳入了所有弟兄的耳朵。
十幾名光着膀子的壯漢,齊心協力将成卷兒的草席,推到了船頭和側舷附近,揮刀斬斷捆在席卷兒最外邊的草繩。
稻草席子,一張張展開,很快,就将大船的船頭和兩側船舷,包裹了個嚴嚴實實,隻留下一根精鐵打造的撞角,黑漆漆地指向正前方。
還沒等楊旭和葉青蓮兩個,弄清楚稻草席子如何做得了铠甲。又有二十多名弟兄,拎着水桶沖向船頭和側舷,将成桶的河水,倒在了席子上。
席子迅速被濕透,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乍一眼看上去,果然如同給大船披上一層金色戰甲。
而水手們,卻沒有停歇。繼續将滅火用的泥沙,貼着草席表面一桶接一桶倒下,轉眼間,就給大船的铠甲,又增加了厚厚的一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火牆兩側,号角聲宛若北風,吹得人心裏陣陣發冷。
卻是兩支規模在二十艘左右的船隊,在火牆後繞出,一左一右,向衆人所在的大船展開了包夾。
那些船隻都在二三料左右,将将到大船十分之一。如果雙方發生碰撞,結果根本不用猜。
所以,領軍的遼将不敢讓艦隊靠大船太近,隔着老遠,就命令麾下的士卒開弓放箭。
刹那間,箭落如雨。
然而,卻受到河風的影響,大部分箭矢,距離張守忠腳下的大船,至少還有二三十步遠,就偏離了方向,輕飄飄落向了水面。
零星幾支勉強抵達大船附近,力道也已經不足。被披在大船的上的席子一擋,“噗”地一聲,挂在席子表面,像鈴铛般搖搖晃晃。
而張守忠,卻對兩側包抄過來的敵方艦隊視而不見。忽然抓起了一隻紅色令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所有弩車,瞄準正前方的火牆,準備——”
“放!”猛地将手臂揮落,他屏住呼吸,兩眼直勾勾地看向已經距離自己腳下大船不到五十步遠的火牆。
四支弩槍呼嘯着脫離甲闆,一頭紮進火牆之内。随即,爆發出悶雷般的巨響,“轟隆隆……”
再看那道熊熊燃燒的火牆,瞬間從中央處被撕成了兩半兒。斷裂處,漁船和舢闆失去羁絆,順着水流迅速漂向下遊。刹那間,就在大夥眼前,打開了一道火焰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