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人丁太少,南下的速度又太快,能真正控制住的,隻有契丹人駐紮的府城和州城。到了下面的縣城,控制力就降低一大半兒。再往下的堡寨,鎮子,大多數仍舊由地方豪族把持,隻是把宋旗換成了遼旗。”一身商販打扮的韓青笑了笑,稍稍将聲音提高了幾分,向跟在身邊的弟兄們解釋。
張帆、劉鴻,還有完成了任務,從丁謂那裏返回的王武,金牛寨當初的三大弓手,也都換成了尋常百姓打扮。一個個,聽得連連點頭。
其餘來自京東東路控鶴署的弟兄們,則豎起耳朵,兩眼閃閃發亮。好像有人忽然在他們面前開了一扇窗,讓他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風景。
耶律隆興被大夥采用“打尾巴”戰術,折騰得疲憊不堪。率領遼國東路軍悻然退回了大名。京東東路,算是徹底安全了。
廂軍不是常備軍,沒有官家的旨意,不能雖然離開京東東路。而基層将領們又不願意眼睜睜地看着契丹人在河北禍害百姓,所以,就紛紛接受了韓青的邀請,進入控鶴署任職。
控鶴署是棄置多年,又重新恢複起來的衙門。裏邊既缺乏行事章程,也沒有多少前人的經驗可以遵循。
能幹什麽,怎麽幹,全憑韓青這個控鶴判官帶着大夥自行發揮。
所以,大夥一商量,幹脆弄了幾艘貨船,沿着運河悄悄混到了契丹東路軍背後。
危險肯定有,但是卻不比戰場高多少。情況正如韓青剛才所說,契丹大軍推進過快,對新攻占的大宋河北各地,都沒能建立起有效控制。
而遼國人丁不足,也是個大問題。對于新攻占地區,根本無法提供足夠合格的官員去治理。大多數情況下,仍舊依仗地方大族。
那些地方大族是什麽模樣,身爲弓手的王武等人是最了解不過了。爲大宋朝廷做事,都是能糊弄就糊弄,家族利益永遠放在第一,更何況爲剛剛打過來的大遼?
“飯要一口口吃,咱們這趟,隻是探路。所以我給大夥做個示範。”見大夥把自己的話都聽了進去,韓青想了想,繼續補充,“與以往跟遼軍作戰不同,咱們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不是跟遼軍拼命。而是刺探消息,摸清各路遼軍的部署位置,糧草供應情況,辎重補給路徑,以及軍心士氣。等準備充足了,再順手擒拿或者宰殺幾個民憤極大的遼将或者甘心給遼軍當狗的河北官員,以警後來者效尤!”
“願爲提刑效死力!”衆人聽得心潮澎湃,齊齊拱手。
“我不希望你們當中任何人去死。如果遇到危險,你們第一時間,是保全自己。哪怕落在了遼國人手裏,隻要保住性命,不出賣自己人,我就一定想辦法抓了遼國的官員,把你們交換回來!”韓青沖着大夥拱拱手,笑着補充。
實話實說,對于如何從無到有建立一個諜報體系,他真是兩眼一抹黑。
幸運的是,遼國的諜報系統,也屬于剛剛起步階段。又剛剛被他在平原城裏“報銷”了一半的骨幹,短時間内無法正常運作。
所以,雙方如今是半斤對八兩,誰也不用瞧不起誰。
而他這邊,好歹還有上輩子的知識,可以照葫蘆畫個瓢。遼國那邊,卻連“葫蘆”都沒有,完全掌管南面行人司的官員靈機一動,或者自行摸索。
因此,團隊雖然組建得匆忙,韓青這邊倒也信心十足。
不過,上輩子影視作品看到的那些什麽打入敵軍内部潛伏,什麽指揮敵軍自投羅網,什麽與敵軍主帥杯觥交錯,什麽跟敵國女間諜順路談個戀愛之類,就想都不用想了。
即便韓青親自出馬,都做不到。更何況他身邊這些弟兄。
眼下,他隻能因陋就簡,先根據大夥的能力,從最簡單的事情幹起。比如說打扮成商販,把各路遼軍虛實摸清楚。
這個虛實,可不是以往宋軍斥候易裝出去跑一圈,打聽清楚遼軍大緻駐紮在哪裏就算完事兒。
而是要把遼國各路将領的脾氣秉性,所部步兵數量,用兵習慣,武器裝備情況和糧草供應路線,都摸個底兒掉。
若是沿途碰到被迫投降了遼國,卻仍舊沒忘記良心的地方官吏。還可以順路派人接觸下,彼此結個“善緣”。
當然,如果再碰上蕭摩柯那種冒失鬼,主動送人頭。韓青也不介意收下。
誰叫遼國那個太後,沒事情做非要派人針對他呢。他不讓遼國君臣感覺到痛,就避免不了對方再出陰招。
當然,反複殺到遼軍控制區域,砍下遼國将領腦袋這種事情做得太多,會不會把大宋這邊某些人也給吓個半死,就不在韓青的考慮範圍之内了。
他自認爲不是當皇帝那塊料,也沒興趣推動大宋稱雄于全世界。但是,誰要敢無緣無故坑害他,就别指望他逆來順受。
運河雖然也是活水,河面上卻沒有風浪,平底貨船走得很穩。
韓青扮做商隊大掌櫃,沿途一邊帶領大夥探查敵情,一邊指點扮做夥計的王武、張帆等人,該從哪個方向着手,倒也其樂融融。
他身邊的這幫弟兄,都是基層小吏出身,對聖賢文章一竅不通。對市井中的門道,卻個個在行。
所以大夥越裝越像,一路穿州過縣,很少露出破綻。即便偶爾有,看到的人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願意探詢他們的真實身份。
“郎君準備走到哪裏才停下來?難道要一直走到遼國的南京(北京)去麽?”經過臨清之後又往北走了一百五十餘裏,趁着晚上大夥各自去休息的時候,窦蓉悄悄向韓青提醒。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地名爲曆亭。已經深入到遼國東路軍身後五百餘裏。再往下走,可就是永靜軍的地界了。
大宋的另外一位名将楊延昭,正率部在此與一路遼軍偏師僵持不下。
楊延昭麾下将士隻有兩萬出頭,要确保河間與滄州兩地不被遼軍所奪,就騰不出力量來,支援真定戰場。
而遼軍把攤子撲得太大,也沒太多兵力,來對付并不在他們南下必經之路上的楊延昭。
因此,雙方最近幾個月雖然殺得你來我往,戰果卻都乏善可陳。
楊延昭擔心河間和滄州,即便獲勝,也不敢追擊遼軍太遠。
遼軍偶爾在楊延昭的防線上找到個漏洞,也是占了便宜就走,沒有足夠的兵力擴大戰果,也沒興趣将剛剛搶成白地的城池長期占據。
所以随着戰事持久,雙方主将就都失去了進行大動作的力氣。隻是派遣小股部隊和斥候,互相給對手制造麻煩。
在這種情況下,韓青等人貿然進入交戰區,很容易被雙方誤認爲是對手的人,進而遭到毫不留情的攻擊。
“明天我再往北走一段,到了安樂鎮附近,就與王武他們分開。咱們兩個,則下船走陸路,扮作投靠親戚的一對夫妻,穿行五十裏去德州東側的糜家渡。”韓青知道窦蓉是擔心自己冒險,想了想,柔聲回應,“我提前安排了張守忠,駕船沿着小清河逆流而上,到那邊接我。算算時間,他也該到了!”
這也是他敢于乘坐貨船穿行小半個河北東路的依仗之一。
運河從大名城開始,斜着轉向了東北,與小清河在很長一段區域,河道接近于平行。
他今晚停泊的曆亭,雖然已經深入大名府之後五百餘裏,如果從陸地上走直線兒,距離上次被他率部襲擊的平原城,卻僅有三十裏之遙。
萬一他這邊遇到麻煩,隻要能棄了河船,策馬逃到小清河畔,發出求救信号。自然有張守忠帶着扮作漁夫的弟兄們,駕駛船隻前來接應。
而小清河水面寬闊,下遊直通大海。遼軍既沒有合适的戰船,又不熟悉水戰,哪怕知道船上坐的是他本人,都隻能望河興歎!
“就咱們兩個?王武他們呢,不跟着一起回去麽?”聽韓青說即将回返,窦蓉頓時長出了一口氣,随即,忍不住又替其他人操起心來。
“他們坐貨船原路回去,然後再永濟鎮,轉入小清河,剛好繞開大名。袁坤帶領另外一支弟兄,駕船接應他們。”韓青從不介意窦蓉關心自己的公務,想了想,笑着補充。
窦蓉又松了一口氣,笑着輕拍自己的胸口。身體一動,挂在腰間的回旋镖,鋼針,突火槍等物互相碰撞,發出了悅耳的聲響。
最近一段時間,雖然韓青在衆人表現得雲淡風輕。然而,作爲韓青的枕邊人,她卻明顯察覺到了自家丈夫的緊張。
所以,此番乘船北上,她無論如何,都堅持要與丈夫同行。并且把當年韓青跟他兩個,爲了對付紅蓮教追殺所打造的那些怪異武器,全都帶在了身上。
這些武器,雖然迄今爲止,還沒派上過一次用場。卻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并且,讓夫妻兩個不經意間,就回想起當初一起冒險的日子,目光中平添幾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