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趙元份的娘親去世早,李太後對他們兄弟倆有撫育之恩。
遼軍打到了黃河邊上,驚擾了二人繼母,趙元份熱血上頭,想要領兵去砍幾顆遼國将領的腦袋給繼母出氣,此舉放在民間,實在太正常不過。
然而,事情到了皇家,太正常就意味着不正常。
他們兄弟倆的父親,大宋太宗皇帝趙光義當年伐遼雖然慘敗,卻是親自領軍上陣,一路殺到了南京城外的高粱河畔。(現北京市西直門一帶)
他們兄弟倆的伯父,大宋太祖趙匡胤,當年更是憑借一根熟銅棍打遍天下。與柴榮、鄭子明兄弟三個,在高平,打得北漢、契丹聯軍落荒而逃。
而現在,契丹以傾國之兵南下,皇帝耶律隆緒的金帳,早已抵達真定城外數月。他趙恒,作爲大宋的第三任皇帝,車駕卻遲遲沒有出過汴梁半步。
雍王趙元份禮賢下士,結交清流,體貼百姓,早就博得了“四賢王”之美名。
因爲遼軍驚擾了太後,毅然請纓出戰,打輸了,亦是“孝心可嘉,未負慈母撫育之恩”。
倘若打赢了,挾大勝之威和三軍将士的擁戴,回望汴梁。他這個做哥哥的,恐怕就得退位讓賢!
“皇兄盛贊,臣弟愧不敢當!”見趙恒誇了自己一句之後,就沒了下文,雍王趙元份再度笑着拱手,舉手投足之間,透着不加掩飾的磊落與灑脫,“剛才臣弟陪着母後聊天解悶,聽她老人家說,想當年皇伯父在位之時,也是父皇爲帥,替他東征西讨。如今國難當頭,皇兄身關社稷,不可輕易離開汴梁。臣弟去河北搏殺一番,除了爲母後送上一份壽禮之外,也能讓契丹君臣知道,我趙家男兒,未減父輩雄風!”
‘所以伯父病故之後,父親繼承了他的皇位,他的親兒子被父親吓得服毒自盡!’趙恒的心中迅速接了一句,臉上卻浮現了欣慰的笑容,“我弟慷慨豪邁,讓爲兄自愧不如。隻是……”
故意頓了頓,他歎息着說道,“隻是十八路禁軍,已經按照寇準等人的安排,或者在河北迎擊遼國鐵騎,或者沿黃河布防,以免遼國派偏師繞路南下。朕此刻把你派出去,非但幫不上忙,反而會令出多門,讓将士們不知所從!”
“皇兄誤會臣弟了!”趙元份碰了個軟釘子,卻不氣餒。繼續拱着手解釋,“臣弟本事低微,豈敢替皇兄統帥三軍?臣弟隻是想上陣殺敵,爲皇兄分憂,爲母後出氣。皇兄派臣弟去河北各路禁軍之中任何一路之中,做個營指揮使即可。臣弟可以保證,隻做分内之事,絕不會對各位領軍主将指手畫腳!”
‘你是四賢王,朕即便讓你去做個都頭。你說出來的話,哪一路禁軍的兵馬都監敢置若罔聞?’趙恒在心中迅速反駁。表面上,卻仍舊維持着一副仁慈寬厚長兄形象,“吾弟說笑了,你文武雙全,朕若是讓你去做一個營指揮使,豈不是得被全天下的人側目?此言休要再提,軍國大事,也非你我兄弟在宮中随便幾句話,就能定下來。”
“臣弟可以隻帶雍王府侍衛,以替皇兄巡視前線的名義去。五百侍衛,剛好組成骁騎營。”趙元份不肯放棄,繼續拱着手求肯。
“都說了,軍國大事,即便是朕,也不可能一言而決!”趙恒不想再沒完沒了糾纏下去,忽然闆起臉,高聲強調。
随即,他又迅速把語氣放緩,柔聲補充,“你壯志和孝心皆可嘉,如果執意去河北,可以在下次早朝時提出來。若是寇準和王欽若等人不阻攔,朕即便讓你獨領一軍又何妨?可寇老西那脾氣,朕有時候見了他都退避三舍,你若是不經過廷議,就出任一軍都監,哪怕已經走到了澶州,他都敢派人把你的印信追回來!”
“這……”雍王趙元份的臉色,一變再變,最終,隻能無奈地點頭,“皇兄說的是,臣弟剛才的确過于心急了。臣弟回去之後,就準備折子。明日早朝,當着寇準等人的面兒,向皇兄請纓!”
趙恒笑了笑,輕輕擺手,“明日朕有大事跟寇準等重臣商量,早朝已經下令罷了。你多準備一天,後日早朝時再提吧!免得被寇準和王欽若等人聯手阻攔之時,氣得牙根癢癢,卻沒有任何言辭說服他們。”
說罷,一邊邁動腳步,一邊快速補充,“朕還有事,就先走了。剛下過雨,地面濕滑,你走慢些。雖然這裏是内宮,可朕什麽時候不允許你進來過?你沒必要每次都來去匆匆。撞了朕沒關系,若是不小心撞了樹或者牆壁,母後知道了,肯定會心疼。”
“臣弟告退,臣弟一定會小心。”趙元份臉色發紅,躬身答應,“臣弟告退,雨天路滑,皇兄也多加小心腳下。”
雖然是趙恒的親弟弟,他卻也得遵守臣子之禮。所以,直到趙恒的背影去遠,他才緩緩轉過身,重新邁開了腳步。
太陽即将落山,晚霞如火。紅色的天光,與樹幹投下來的陰影一道,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色忽明忽暗,忽紅忽白,身影也如同鬼魅般飄忽不定。
這個皇宮,他從小玩到大,曾經對裏邊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然而,隻是因爲趙恒是老三,他排行第四。在長兄生了腦疾,二哥病故之後,趙恒就成了皇宮的主人。
而他,再想進來,就得提前得到母後的召見,并且除了妻子和未成年的兒女之外,不得帶任何人陪同。
這不公平,除了年齡之外,學識、智慧、胸懷和武藝,趙恒有哪一樣,及得上他?
遼國皇帝禦駕親征,趙恒卻龜縮在汴梁城内不敢親自迎戰,甚至前幾天還和王欽若探讨,遷都江南以備不測。把太祖和太宗皇帝的臉,都給丢盡了。
作爲趙氏兒孫,他趙元份不能坐視,伯父和父親的在天之靈,受此奇恥大辱。
飲馬高粱河畔,虎視遼都上京,才是趙家男兒不滅之志。
他不敢忘,也願意爲此付出任何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