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東路軍主帥耶律隆興聽聞聊城有警,帶領麾下主力前去救援,唯恐路上耽擱時間太久,便把爲大軍押運糧草辎重的任務都交給了他。
誰料,耶律隆興帶領主力剛剛離開不到半天,那支襲擊聊城的宋軍,就出現在了他面前。
沒錯,肯定是襲擊平原和聊城的那支宋軍。帥旗上寫的是一個鬥大的“韓”字。
而除了韓青這個膽大包天的文官,黃河北岸,還沒見到哪個宋将,敢殺出城來與遼軍野戰!
問題是,同樣爲大遼皇帝麾下的兵馬,簽軍戰鬥力,卻不如正規兵馬的兩成!
馬殿亮本人戎馬半生,卻沒獨自領軍上過戰場。
他平時所做的大多數事情,都是押運糧草辎重,押送各路遼軍“打草谷”所得,以及維護被占領城池的治安,彈壓百姓。
而大宋百姓,素來以柔順著稱,他根本不用花費多大力氣,就能将被占領地區的百姓,彈壓得服服帖帖。
即便偶爾有“蟻賊”作亂,也自有正規兵馬去鎮壓,輪不到他馬某人帶領簽軍出頭。
而今天,姓韓的居然躲開了耶律隆興,直撲他這個軟柿子而來,讓他馬殿亮如何不着慌?
“結陣,結陣,耶律大帥馬上就能趕回來!”
“放箭,快放箭,放箭攔住他們!”
“把拉車的牲口解開,把辎重車連成一排,就像對付馬賊!”
……
指揮使楊克簡、都頭王仆等簽軍将校,也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紛紛揮舞的兵器,按照家人傳授,或者道聽途說的辦法,發号施令。
他們的資曆,比馬殿亮還爲不堪。有的隻是地方上的捕頭,不甘心發财機會給了别人,才硬着頭皮入伍。有的則是大戶人家兒子,剛剛花錢買了一個官職。
他們本以爲這次跟在大遼主力身後,還會像以前那樣發點小财,順便撈一份資曆,以便日後在南院尋個合适差使。沒想到,竟然迎頭遇到了韓青這個不按常理做事的提刑官。(注:南院,遼國實行南北面官兩套制度,以南北面宰相,統領南北樞密院。南院主要爲漢族官員。)
大夥都沒多少作戰經驗,又不幸攤上了馬殿亮這個不懂行的主将,就隻能各想各的招數。
而他們想出來的招數,效果微乎其微。
聽到命令的簽軍士卒,張開劣質的木弓,将羽箭亂紛紛射出去。大多數羽箭卻在半路上,就被河風吹歪,連對手的寒毛都沒碰到一根。
有人舉着盾牌和長槍試圖結陣,卻找不到足夠多能互相配合的同伴,反倒令原本就不怎麽整齊的隊伍,愈發淩亂不堪。
有人試圖将牲口與辎重車分離,将車輛連在一起,組成車牆。卻被受驚的騾子和驢子,踢了個頭破血流。
而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那支宋軍,卻仿佛身經百戰。對于半空中零星落下來的羽箭,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繼續踏着同樣的步伐,緩慢卻堅定地向前推進,盾如牆,槍如林,盔甲反射起的光芒宛若日落長河。
“放箭,放箭!全都停下來,一起放箭攔住他們!”看到對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馬殿亮終于意識到,需要統一号令。
“停下來,一起放箭,一起放箭!”指揮使楊克簡、都頭王仆等簽軍将校用顫抖的聲音重複,同時快速左顧右盼,尋找生路。
他們花錢買官,是爲了發财或者撈資曆,不是爲了送命。如果财沒發成,腦袋卻被宋軍給割了,家族先前所投入的一切,可就打了水漂。
在他們的齊心協力下,第二波羽箭又騰空而起。這一次,比第一波密集了許多,也有力了許多。
雖然仍舊有三成以上羽箭,被河面上吹來的強風吹歪,卻仍有六成以上羽箭,落向了對面殺過來的那支宋軍的頭頂。
宋軍隊伍前排,有個别士卒受傷,身上冒出的血光。但是,大多數羽箭卻被盾牌和铠甲阻擋,沒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而受傷的士卒,傷勢也不緻命。在其夥長的指揮下,迅速停在了原地等待救助。其身後的同伴,則默默地超過了他,繼續邁動腳步穩穩向前推進。腳步不快,也沒有因爲羽箭的幹擾慢下來分毫。
“鐵甲,他們哪來的如此多鐵甲?”馬殿亮越發慌亂,兩眼發直,嗓子眼發幹,心髒不停地狂跳。
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七十步。騎在馬背上的他,能清楚地看到,宋軍人人頭戴鐵盔,身披甲胄。而走在前面幾排的宋軍,上半身披的還是鐵甲!
“高麗甲,他們披的是高麗甲!”仿佛聽到了他心中的疑問,旁邊有人尖叫着給出了答案。
随着平原縣城被攻破,南面行人司蕭摩柯被殺,大宋文官韓青的戰績,已經被快速傳開。
其中流傳第二廣的,就是此人在兩個月之前,曾經擊敗數萬高麗水師,并且俘虜了大量高麗将領,向其家人索取贖金的消息。
那些高麗将領打仗不怎麽樣,家裏卻一個比一個有錢。讓他們每人交幾百套鐵甲出來充當贖金,他們肯定求之不得。
而高麗将領身邊的親兵,也都有甲胄防身。韓青捉了那麽多高麗将領,讓親兵脫下铠甲換取将領不死,那些親兵肯定不敢不從。
“該死的高麗人,簡直就是資敵!”想明白了對面甲胄來源的馬殿亮,氣得直咬牙根兒。然而,卻無招可想!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簽軍都指揮使,連給大遼皇帝上奏折的資格都沒有。而今天這情形,他還有沒有機會活着回去寫奏折,還要兩說!
“放箭,放箭!”催促聲響成一片,第三波羽箭又騰空而起。然而,這次效果,竟然比第一波還不如!
很多簽軍弓箭手,手臂都開始打哆嗦,射出去的箭矢綿軟無力。還有一些弓箭手,竟然趁着帶隊的都頭不注意,丢下角弓,撒腿逃命。
迎面殺來的宋軍,在硬抗了三輪羽箭之後,終于開始加速。铠甲相互碰撞,發出刺耳的铿锵。
他們就像一列失控的馬車,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頂着零星下落的羽箭,幾個彈指功夫,就将自己與簽軍之間的距離,拉到了三十步之内。
“刀盾兵,刀盾兵頂上去。長矛手,長矛手頂上去。頂着他們,頂住!弓箭手,換破甲錐,換破甲錐……”馬殿亮緊張得已經無法思考,隻管扯開嗓子,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招數接連喊出。
他麾下的簽軍将士愈發不知所措,亂哄哄地如熱鍋上的螞蟻。轉眼間,敵我雙方之間的距離,隻剩下了二十步,铿锵而來的宋軍隊伍中,忽然響起了一聲激越的号角,“嗚——”
前四排身披鐵甲的大宋将士,齊齊舉刀,在跑動中奮力用刀身拍打盾牌表面。而從第四到第七排,身穿皮甲頭戴鐵盔的皮甲将士,則猛地揮動手臂,将五尺長的短槍擲上的半空中。
一百支、兩百支、三百支,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短槍飛掠過十三四步距離,猛然掉頭向下,濺起血光一片。
亂作一團的簽軍,刹那間足足被放倒了七八十餘人。隊伍前方正中央位置,立刻坍塌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放下兵器,投降免死!”韓青嘴裏發出一聲大吼,帶頭沖進了缺口,手中長槍左挑右刺,将兩名被吓傻了的簽軍将領,先後送回了老家。
張帆和窦沙持刀舉盾,奮力護住他的左右兩翼。袁坤、袁寶等人,則帶領着其他弟兄快步跟進,将簽軍隊伍中的缺口不斷擴大。
這次,他們都沒有使用手雷。
一是因爲手雷打造不易,用在簽軍這種烏合之衆上,實在浪費。
二則是因爲韓青連日來帶着他們東征西讨,明顯有以戰代練的意味。
他們必須盡可能嘗試各種戰術,鍛煉麾下弟兄,同時也培養自己。
至于如此一刻不停地練兵,究竟是爲了什麽?韓青沒說,他們也默契地沒有詢問。
“放下兵器,投降免死!”袁寶大喊着,堵住一名慌不擇路的簽軍指揮使,舉起鐵佛手,迎頭便砸。
他是礦工出身,用鎬頭刨礦石,乃是賺飯錢的本領。将鎬頭換成鐵佛手,也一樣輕車熟路。
“饒命——”簽軍指揮使楊克簡一邊大聲求饒,一邊慌亂地舉刀招架。
鋼刀被鐵佛手直接砸落于地,他胳膊也被砸脫了臼,求饒聲瞬間變成了慘叫。
鐵佛手餘勢未衰,繼續下落,正中他的胸口。刹那間,将他的胸骨砸得向下塌了三寸,鮮血伴着破碎的内髒被擠壓得從嗓子眼裏噴湧而出。
“叫你放下兵器,你是不聽!”袁寶嘟囔了一句,轉身奔向下一個目标。很快就追上了對方,用鐵佛手将此人頭盔直接砸進了腔子裏。
“放下兵器,投降免死!”跟在袁寶身後的招遠籍弟兄,齊聲大吼。同時揮舞起鐵锏、鋼鞭、兩頭錘等一系列重兵器,将周圍的簽軍砸了個人仰馬翻。
他們以前也全都是礦工。
當初爲了逼迫他們效力,楊行彥攻下了金礦,殺死了礦監,一把火燒掉了礦洞内的支撐物,斷了所有人活路。
而韓青,在擊殺了楊行彥之後,卻沒有追究任何人的從賊之罪。
當時,韓青給了他們兩個選擇,要麽拿着一吊錢的遣散費,回家自謀生路,要麽成爲自己的麾下,跟着自己一道去征讨呂子明!
當時,被迫從賊的大多數礦工,都選擇了後者。
他們知道,當時爲了他們這群陌生人,韓青所做的決定,冒了多大的風險。
他們感恩于心,并且暗暗發誓永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