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殺他!”李遇反應甚快,搶先一步抓住了武又的手腕,“當心落人……”
“當心什麽,他信口雌黃,誣陷提刑!”武又力氣大,掙紮着試圖擺脫李遇的掌控。
“當心落人口實,被言官污蔑殺人滅口!”李遇卻死死不肯松開武又的手腕,努力壓低了聲音提醒。
“住手,不要殺他!”韓青聲音,也快速傳了過來,遠不如李遇和武又兩個那般緊張,“李佥事說得對,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殺了他,反而給了别人攻擊我的把柄。把他拎出來吧,小心别淹死了!”
劉鴻、張帆等人,趕緊快步上前。先奪下了武又手中的鋼刀,然後又幫助王武一道,将已經灌了好幾口黃河水的馬珠勒格,從木桶裏拔了出來。
“提刑勿怪在下魯莽,曆劫人這個謠言忒爲惡毒。過去十多年裏,凡是擔上此名者,都沒落到過好下場!”武又擔心韓青誤會自己,快步走到帥案前,拱着手解釋。
“能讓遼國太後親自下場布置的謠言,威力當然不可能太小!”韓青仍舊面帶微笑,表現得極爲淡定。然而,在内心深處,卻早已翻起了驚濤駭浪。
身體内曾經擁有兩個靈魂這件事,他連窦蓉都沒告訴過。然而,遼國蕭太後所創造的“轉世曆劫人”五個字,卻将他的真實情況,形容得七八不離十。
這讓他在震驚之餘,本能地就想要知道,是不是還有更多的人跟自己一樣,是靈魂穿越而來。所謂靈魂穿越,是否是還包含着别的秘密。
甚至讓他隐隐約約感覺,如果自己能将這個秘密揭開,也許靈魂還能回到穿越之間的那個世界,那具身體。
雖然穿越之前的生活,沒多少閃光的東西。但是,他畢竟在那邊生活了三十幾年,離去之前,也并非真的了無牽挂。
正浮想聯翩之際,耳畔卻又傳來了李遇的聲音,聽起來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焦慮,“大夥都是看着提刑一步步如何走到今天的。提刑絕非什麽轉世曆劫人。今天馬珠勒格的話,誰也不許往外說。”
“對,誰都不許往外說。謠言隻要不傳播開,就沒有任何威力!”
“甭管别人怎麽說,提刑什麽樣,我們大夥兒心裏都清楚!”
“對,提刑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功名,與轉世曆劫何幹?”
……
武又、張帆等人,紛紛響應,彼此的臉上,都寫滿了鄭重。
唯獨韓青自己,知道此時,自己無論做什麽,都已經不可能阻止謠言的傳播了,搖了搖頭,笑着問道,“究竟什麽是轉世曆劫人?我怎麽從沒聽人說起過?以前你們見過轉世曆劫之人麽?”
“我們也沒見過,但是,這絕不是什麽好話就是了!”
“我們也不清楚,但很早以前,朝廷曾經下過密令。叫各地官府發現有轉世曆劫之人,立刻上報,不得有誤。”
“以前有幾個無良官員互相诋毀,其中一個就被人捏造爲轉世曆劫人。然後他就被朝廷召到了汴梁,不久,就徹底銷聲匿迹了。”
……
武又、張帆、李遇等人,全都被問得一愣。随即,一邊搖頭,一邊将各自所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
“提刑不如問他,或者問那個佛子!”王武做弓手的時間長,經驗豐富,擡腳踢了踢正在癱在地上吐水的馬珠勒格,低聲提醒。“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假和尚們最爲熟悉。”
“嗯——”韓青聽得眼神一亮,笑着輕輕點頭,“那就把馬秋實帶上來。把馬珠勒格,押到死囚牢裏,等候發落。”
立刻有親兵上前,拖走了馬珠勒格。随即,又快速從偏帳裏,喊來了馬秋實。
後者感激韓青給了自己戴罪立功的機會,立刻将佛教之中,有關轉世的情況,如實講述。“關于轉世,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這輩子苦修佛法,積攢了大功德者,死後能夠靈魂不滅,重新投胎轉生。而轉生者,會帶有前世夙慧,未等讀書識字,便可口誦佛經百篇。”
這個說法,與韓青上輩子所知道的苯教說法,差不太多。所以,并未引起他多大興趣。
而接下來,馬秋實的話,卻讓他悄悄皺起了眉頭
“另一種說法,其實來自彌勒宗。我們彌勒教,最初就是彌勒宗的分支。那就是,世間本有三十三重天,每一重天,都對應着一地、萬國。我們所居,不過是其中一重天地而已。”
“多元宇宙?”韓青的腦海,迅速閃過這個詞彙,随即啞然失笑。
佛教能流傳千年不衰,自然有一些誤打誤撞,恰好能跟科學沾上邊的東西。三十三重天地,不過是其中之一。用不着什麽大驚小怪。
“後一個說法裏,所謂轉世曆劫人……”偷偷看了一眼韓青的臉色,馬秋實繼續補充,“也分爲兩種。一種與前一個說法相同,就是積累下大功德者,可以在本重天地内轉世。還有一種,則是超脫于三十三重天地外的大能,已經不生不滅。卻每隔數萬年,必須重新沾染人間煙火。所以,他便化身無數,行走三十三重天地之内。每個化身,都需經曆一世悲歡。當這些化身都活過了一世之後,再陸續回歸本體,大能便可以領悟更高深的法門,修爲從不朽更接近于無我。”
這個說法,荒誕不經,并且,讓人理解起來頗爲吃力。然而,韓青腦海上,卻隐約看到了一道閃電。
很短,卻足夠明亮。
他不相信世間有什麽不朽,更不信什麽無我。卻對多元宇宙之說,深信不疑。
如果世間真的存在多元宇宙,他經曆過的情況,就很容易解釋了。一個宇宙的腦電波,在極爲巧合的情況下,與另外一個宇宙的相似個體的腦電波,發生了疊加共振。
在本質上,他應該還是大宋少年韓青。并非被人奪舍重生,而是,他的腦電波裏,不小心複制了并銜接了屬于另一個世界的金牌離婚咨詢師韓青的一段腦電波,如此,而已。
想到這,他忽然又展顔而笑,“嗯,這個說法,倒是有點兒意思。不過,你可知道,爲何朝廷對轉世曆劫之人如此防備?”
“這……”馬秋實想了想,輕輕磕頭,“小的知道,小的不敢亂說。”
“無妨!”韓青聽了,立刻心領神會,笑着輕輕擺手,“本官隻是好奇,今日在場的也沒有外人。你隻當講個笑話給本官聽便是。”
“那小的可就說了!”馬秋實膽子立刻大了起來,擡起頭,快速補充,“其實遼國那邊,對轉世曆劫之人,也忌憚得很。謠傳原因就是,凡轉世曆劫人出現之際,必然會帶來世間動蕩。要麽由大亂走向大治,要麽由大治走向大亂。而遼國那邊認爲,他們境内已經是大治之世,便容不得轉世曆劫人再次出現。”
‘原來老子就是傳說中的掃把星!’韓青聽得大樂,笑着搖頭。随即,又輕聲詢問,“遼國君臣,從哪裏得出來的結論,莫非他們見過轉世曆劫之人?”
馬秋實能被推爲佛子,自然足夠聰明。立刻順着先前的說法,把故事全都放在了遼國,盡量避免跟大宋扯上任何瓜葛,“不瞞提刑,小的還真聽說過這件事。據說是在幾十年前,那會兒大周還沒建立,遼國韓家,有眼無珠,得罪了一位轉世曆劫人。結果,後來韓家奉命帶領數萬兵馬領南侵,卻被那位轉世曆劫人,帶着區區千把鄉勇,堵在了半路上,打得丢損兵折将。韓家由此遭受重創,差點被踢出遼國五大漢姓之列,蟄伏了将近二十年,才終于緩過元氣來。”
“噢,這位轉世曆劫人,倒是厲害。怪不得遼國那邊,不準許第二個轉世曆劫人出現。卻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誰?”韓青恍然大悟,同時,心中對那位跟自己情況差不多的前輩,充滿了佩服。
“回提刑的話,此人原本姓石,名子明。是大晉皇帝的兒子,大晉皇帝被遼國抓去了,他流落民間,覺醒了宿慧。就用了自己姥姥家的姓,改爲鄭子明。”馬秋實心裏一百二十個不情願,卻仍舊硬着頭皮回答。
‘原來是鄭子明,傳說中怕老婆怕得要死的那個!’韓青的腦海裏,迅速湧起了一個典故,再度啞然失笑。
有關鄭子明的故事,他第一次聽說之時,還在讀初中。魯迅《阿q正傳》裏,阿q喝醉了,唱“悔不該斬了鄭賢弟”,說的就是趙匡胤被遼國勇将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想起了自己的結拜兄弟鄭子明。
後來做了離婚咨詢師,韓青關注了曆史上的很多婚姻典故。鄭子明跟周世宗柴榮、宋太祖趙匡胤三人偷瓜,被陶三春抓住,然後不得不以身相許的戲曲故事,也幾度被他拿來下酒。
不過,那位鄭子明,在戲文裏的結局卻有些慘,竟然被多疑的趙匡胤,借着發酒瘋的機會,給冤殺了。過後,又将黃袍脫下來,交給陶三春砍了三刀,就算了事!
‘這位轉世曆劫人,結局也太慘了點,連命都稀裏糊塗丢了。’想到鄭子明的結局,韓青對此人的佩服,又迅速變成了同情。
正準備再問問馬秋實,憑什麽就認定,鄭子明是轉世曆劫之人。忽然間,他的腦海裏,卻又湧起了另外一段記憶。
文绉绉,官方氣味兒十足,卻與上一段記憶截然不同。
那鄭子明,竟然沒有被冤殺。而是在太祖建立大宋之時,擔憂太祖身上的舊傷,主動出海爲身爲他義兄的太祖皇帝趙匡胤尋找救命的良藥。
隻是海外仙山茫茫,他遲遲尋找不到。直到聽聞趙匡胤病故,才悄悄地返回了大宋,隐姓埋名,在民間教書爲樂。
而太宗皇帝不肯讓遺賢埋沒于民間,又千方百計将他請出了山,封爲燕王,建立了大宋太學。擔任祭酒若幹年,直到壽終。
現任國子監祭酒鄭長風,便是這位鄭子明的後人!
……
兩段記憶,内容大相徑庭。一時間,韓青竟然弄不清,到底哪段爲真,哪段爲假?站在帥案之後,久久無法再說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