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做高僧打扮,卻從不吃素,又日日練武不辍。所以将周圍的百姓,擠得東倒西歪。而百姓們,卻誰也不敢抱怨,更不敢對他做出任何反抗。
黃河看似水流平緩,水中卻到處都是漩渦。一年四季,都經常會有船毀人亡的事故發生。多一個個和尚在船上念經,未必管用,卻至少能讓人感到心安。
“不要擠,不要擠。契丹人距離遠着呢,南岸會過來的很多船。”南面行人司隊頭色格的身影,也出現在了笕橋上,一邊勸着别人不要擠,一邊努力向馬珠勒格靠近。
原本擠在笕橋上的一些粗壯漢子,悄悄地讓出縫隙,供色格通過。然後又不動聲色地配合着,将真正的百姓,向外圍推。
他們都是大遼南面行人司安插在逃難百姓當中的刺事人。
他們不知道黃河南岸派來接百姓的大船上,會有多少大宋兵卒。所以,他們這些刺事人,必須盡可能地讓首批登上船的,變成自家同夥。
如此,他們才能保證自己在過河的途中成功搶下船隻,直沖對岸。
“嗯——”将麾下爪牙們的表現全都看在眼裏,大遼南面行人司副總管蕭摩柯,滿地點頭。
作爲最了解對手的人,有一個秘密,他剛才故意沒有向耶律課裏等将領說明。
那就是,黃河南岸的大宋水師,看似兵強馬壯,裝備精良,實際上,卻是一夥如假包換的烏合之衆。
韓青麾下萬餘人馬裏頭,真正稱得上敢戰之士的,隻有八十餘名鎮戎軍老兵和兩千餘名參與過剿匪的糧丁,其餘,全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廂兵和應募而來的漁夫!
大遼勇士跟宋軍野戰,向來是在以一敵三的情況下,都穩操勝券。
兩千一百名大宋戰兵,憑借大船和弩槍,足以遮斷黃河。換到陸地上,卻未必擋得住八百大遼勇士。
所以,今天隻要有三百左右南面行人司刺事人殺到對岸,就能爲其他大遼勇士拿下一片落腳地。
而後續隻要有五百到一千大遼勇士渡過黃河,此戰就大局已定!
“三百刺事人,三百刺事人人就足夠!”一邊飛快地在心裏打着如意算盤,蕭摩柯一邊用眼睛盯着河面,堅決不肯落下任何可趁之機。
韓青顯然被南北兩岸的哭喊求救聲,給弄得方寸大亂。第一輪就派過來了兩艘哨船和五十多艘漁船。
每艘哨船吃水二十多料,短途航行又不需要裝載糧食。全部用來運送百姓的話,至少能塞進去兩百人。
兩艘,就是四百人。
漁船吃水隻有三五料,但是,每趟裝二十個人,也不成問題。
五十艘漁船,足以運過去一千人。
兩艘哨船,五十艘漁船,能夠塞進一千四百多人。如果其中一半兒是南面行人司的死士……
有股嗜血的渴望,迅速湧上蕭摩柯的眼睛。遠處的黃河,在陽光下漸漸開始呈現粉紅色。
今天,這段河面,注定要被人血染得更紅。就像大遼皇帝,論功行賞時用來包裹功勞簿的朱帛。(注:朱帛,大紅色錦帛。)
近了,近了,哨船的桅杆高,主帆吃風更足,率先抵達了北岸的笕橋。
“别擠,鄉親們别擠,一個接一個上。裝滿一船走一船!後面還有其他船會過來接你們!”駕船的大宋水手放下踏闆,然後将手舉在嘴邊,大聲呼喊,試圖維持登船的秩序。
怎麽可能維持得住?番僧打扮的馬珠勒格高叫一聲“阿彌陀佛”,率先跳上了第一艘哨船的甲闆。
色格等大遼南面行人司的刺事人們,緊随其後。随即,是逃難百姓當中最爲身強力壯的一批。
至于老弱婦孺,根本不可能擠得上去。
轉眼間,兩艘哨船就裝滿了逃難者,其中一大半兒以上,都是裝扮成百姓的大遼刺事人。
眼看着吃水線越來越深,漸漸接近于危險标記位置,駕船的大宋水手們,趕緊收起了跳闆,奮力将哨船劃離笕橋。
緊跟着,八艘漁船就取代了兩艘哨船的位置,接更多百姓渡河逃命。
“至少裝上了六百名刺事人!”在遠處督戰的蕭摩柯悄悄用手指抹過刀刃,感覺皮膚被輕度割破的快意。
二十艘漁船,也相繼離開笕橋。更遠處,還有十幾艘笨重的百料戰艦開了過來,漸漸接近黃河的中央。
那些戰艦如果不裝載糧草辎重,隻用來裝人。每艘都能塞進去五百人以上。隻可惜來得太慢,而笕橋上,還未登船刺事人已經沒幾個,剩下的,大多數都是真正的百姓。
“不過,如果把大船扣下來……”腦海裏靈光一閃,蕭摩柯立刻有了計較。
快速撥轉坐騎,他冒着被南岸宋軍看到的風險,奔向東路軍主帥耶律隆興,準備建議對方立刻做好準備,隻待百料大艦一到,就策馬沖過去殺人奪船!
然而,才剛剛跑出了十幾步遠,身背後的黃河上,忽然響起一串龍吟般的号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好,情況有變!”長期從事間諜工作養成的直覺,立刻讓蕭摩柯感覺到了危險降臨,猛地拉住坐騎,迅速扭頭。
他看到,兩艘已經行使到黃河中央的哨船,忽然開始在水面上打起了旋子。
船上的大遼刺事人動手了,雖然看不清楚具體每個人的動作,蕭摩柯卻知道,刺事人們在執行自己的作戰計劃。
每艘哨船上,至少有七成是刺事人,哨船上的大宋水手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至于船上的百姓,在訓練有素的刺事人面前,更是無反抗之力。
有人迅速翻過船舷,跳下了滾滾黃河。毫無疑問,是大宋水手。這個時刻,跳水逃生,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哨船轉眼之間就被大遼刺事人們所控制,然而,蕭摩柯心中,卻沒有半點兒興奮和喜悅。
他看到,原本應該過來接百姓的巨艦,忽然加速駛向了哨船。
他看到,巨艦前方粗大的撞角,在陽光下宛若巨獸的獠牙般,閃閃發亮。
他看到,剛剛奪取哨船的刺事人們,紛紛射出羽箭,卻如同在給巨獸撓癢癢。
他看到,一艘巨艦與哨船相撞,将後者攔腰撞成了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