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口,他再也顧不上催韓青回青州躲避刺殺了。
高唐跟京東東路的禹城,之間就隔着一道黃河。而最近一段時間的黃河正處于平靜期,從北岸踩着一條舢闆,都能順利劃到南岸。
如果契丹馬軍都指揮使耶律課裏拿下高唐,肯定會順勢組織強渡。屆時,隸屬于京東東路治下的禹城,就是契丹偏師殺過黃河之後的第一個立足點!
“丁相勿急,丁相勿急。這裏距離禹城沒多遠。如果從水路運送兵馬,四天就能到達!”韓青的心髒,也緊張得砰砰亂跳。然而,卻反手抓住丁謂的腕子,沉聲安慰。
根據他所了解的曆史,北宋滅亡,至少是在一百年以後。所以,這次契丹人大舉南下,應該打不進汴梁。
看情況,曆史上的澶淵之盟,應該就是這次戰争的結果。大宋雖然遭受了屈辱,卻遠不到亡國的時候。
問題是,韓青知道曆史上有個澶淵之盟,卻不知道澶淵之盟的具體簽訂過程,更不知道,澶淵之盟簽訂之前,遼軍究竟打沒打到京東東路。
光看地圖,澶州(濮陽)距離禹城可是沒多遠。就遼軍那種走一路搶一路的習性,曆史上未必就沒來京東東路打一波“草谷”。(注:打草谷。即搶劫,契丹人搶劫大宋百姓,稱爲打草谷。)
此外,自己記憶中的曆史到底還準不準,韓青現在心裏也沒什麽譜。
畢竟,曆史上這個階段,手雷并未出現。西夏也未曾重新内附于大宋。遼國皇帝和太後,更不會動用整個南面行人司,去對一個小小的京東東路提刑官!
萬一因爲自己的出現,讓整個曆史徹底偏離了原來的軌道。此番契丹人以傾國之兵南下,最終打到什麽地方,可真不好說!
然而,緊張歸緊張,韓青卻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自己越得強作鎮定。
雖然自己也是個文官,但是,在整個京東東路,自己卻是唯一有過指揮經驗,也能上陣殺敵的在職高官。
算計政敵,在皇帝那裏爲盟友表功争取利益,是丁謂的專長。讓丁謂領兵打仗,則純屬送人頭。
至于新任轉運使陳堯咨,光是看他此時煞白的臉色,韓青就知道他在軍務方面,挑不起大梁。
所以,哪怕是虛張聲勢,韓青也隻能挺身而出,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丁謂和陳堯咨身上。
想到這兒,深吸一口氣,他繼續沉聲補充,“丁相乃一路之膽,不宜以身犯險,末将鬥膽請你趕回青州坐鎮,安撫軍心民心,統籌全局。并且盡可能多地組織廂兵和糧丁,增援禹城。”
“我,我回青州。那,那誰去禹城?”丁謂早已六神無主,瞪圓了眼睛,喃喃詢問。
“末将理當爲先鋒,去禹城阻擋遼軍過河。”韓青笑了笑,故意裝作非常自信的模樣拱手請纓,“末将剛剛奉經略之命,指揮鄉勇和糧丁,擊退了高麗水師。跟手下的将士們已經彼此熟悉了,帶着他們趕赴禹城,好過臨陣換将!”
“嗯,嗯,如此,就,就拜托佳俊!”丁謂手下原本能依仗的,就隻有一個韓青。聽了他的話,本能地點頭。“若,若是能将,将遼軍擋在黃河之北。老夫,老夫一定親自回汴梁,爲你請功!”
“功勞的事情,按老規矩來。”韓青笑着向丁謂擠了擠眼睛,快速回應。
因爲韓青前兩年升官太快,近期不可能繼續再升。所以彈壓地方不法豪強和剿滅呂子明的功勞,丁謂都拿了大頭。
而丁謂給韓青的回報則是,爲他解決所有後顧之憂,并且從朝廷那邊爲他麾下的親信們,争取豐厚的賞賜和與破格提拔。
這是二人之間默契,彼此心知肚明,卻沒落于任何文字約定。
此番韓青忽然使了個眼色,丁謂立刻就想了起來。随即,心中的緊張感覺瞬間緩解了一小半兒。
丁謂哪裏知道,此時此刻,韓青其實心裏頭也緊張得要死。
在他看來,這個節骨眼上,還記得如何劃分功勞,至少說明韓青有一半兒以上把握,守住禹州!
而朝廷總不能對禹州不管不顧,隻要韓青能守上十天半個月,官家肯定會派宿将帶着禁軍趕過來,接替他完成另外一半兒任務!
“此外,還請丁經略下一道手令,委托我祖父出馬,坐鎮登州,提防高麗水師卷土重來。”稍微給了丁謂一些時間去調整心态,韓青拱起手,繼續說出自己的建議。
“嗯,韓老将軍身經百戰,他坐鎮登州,肯定能讓高麗人,不敢再輕舉妄動!”丁謂貪功歸貪功,卻知道關鍵時刻該指望誰。想都不想,就點頭答應。
“高麗俘虜中的豪門子弟,我會把他們留在登州,繼續跟其家族換取贖金,補貼登萊兩地的損失。”連續提出了三條建議,都順利得到了丁謂的認同,韓青的思路漸漸理順,想了想,繼續補充。“至于尋常高麗将士和水手,我會将他們押往禹州,就近看管。以免他們留在登州,趁機作亂!”
“理應如此!”丁謂眉頭輕皺,用力點頭。随即,向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佳俊,如果俘虜有異動,就直接誅殺了他們。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手軟。至于罵名,老夫替你來背。反正高麗人犯我大宋天威在先,老夫殺光了他們,頂多會被清流罵上幾句,不可能被官家治罪!”
“不,不如由在下官看管這些俘虜!”陳堯咨忽然慘白着臉,在旁邊請纓,“經略和提刑赤心爲國,這當口不該再背什麽罵名。下官不通軍務,政務方面也是新手,就幹點,力,力所能及的事情。”
倒是個有擔當的,雖然膽氣差了一些。韓青和丁謂兩個,立刻對陳堯咨刮目相看,随即,雙雙笑着點頭。
“那就有勞轉運使了!”
“多謝狀元公。韓某都鬥膽,将俘虜交給你。此外,韓某再留五百弟兄給你,以免你麾下人手太少,威懾不了俘虜!”
陳堯咨的臉色,由慘白迅速轉紅。努力挺直胸膛,哆嗦着拱手,“陳某,定不辜負丁相所托。也不辜負韓提刑信任。”
“剛好韓某手裏還有一批繳獲來的船隻,我會帶着弟兄們走水路,從海上直達黃河入海口,然後逆流而上,趕往禹州。”韓青也沒時間考慮誰官職高,誰官職低,笑着還了個禮,繼續安排,“有勞狀元公押着俘虜,沿陸路緩緩而行。一方面,讓俘虜每天累個半死,生不起作亂心思。二來,也能鼓舞地方上軍民士氣,知道我京東東路,有自保之力!”
“此計甚妙!”丁謂聞聽,立刻用力撫掌,心中的緊張感瞬間又減弱了不少。
在他看來,大宋和大遼,實力上應該半斤八兩。可自打二十五年太宗皇帝親征幽州戰敗,大宋從官方到民間,對遼國就有了畏懼之意。此後雙方每次交手,大宋軍民都是未戰就先輸了三分底氣。
而在遼軍兵臨黃河之際,陳堯咨押着高麗俘虜,沿途一路展示,肯定能極大地振奮京東東路的軍心、民心和士氣。
說不定,就能形成衆志成城的盛況,無須任何援軍,就打得那支遼國偏師铩羽而歸!
“兩軍交戰,最忌糧草辎重匮乏。所以,末将鬥膽,請丁相返回青州之後,立刻調撥可供一萬兵将三十天用度的糧草辎重,星夜運往禹城!”反正已經越俎代庖了,韓青索性一越到底,想了想,繼續低聲請托。
這當口,丁謂才不在乎有人大包大攬。韓青管得越細,越多,他反而越感到心中安穩。稍作遲疑,就鄭重點頭,“佳俊放心,包在老夫身上!”
“末将鬥膽,要整個齊州的官吏調動之權。若是有人推三阻四,也許會便宜行事!”
“老夫替你撐腰,你盡管放手施爲。若是有誰不聽調遣,或者故意拖你後腿。你盡管按通敵罪處置。否則,控鶴署豈不是成了擺設?”
“末将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按照太祖當年建立封樁庫的承諾,斬首契丹一級,賞金五貫,當日兌現!”
“可!敢戰之士,理應有厚賞,這筆錢,老夫先從府庫調撥,過後再上報朝廷!”丁謂想都不想,咬着牙答應。
封樁庫,乃是大宋太祖皇帝趙匡胤當年爲了收複煙雲十六州而設。最初抄沒了南唐整個國庫,随後又經曆了太祖、太宗兩朝持續投入,如今,賬面上已經積累了五千餘萬貫。
如果按照趙匡胤的初衷,這五千餘萬貫,就能換取一千萬顆契丹人的腦袋,足以将整個契丹滅族。
然而,當今官家即位以來,卻屢屢從封樁庫中挪借錢财,用于皇家園林和宮殿的建設,并且隻借不還。
朝中有識之士,早就對官家這種行爲表達過不滿,隻是無法阻止官家繼續伸手。(注:曆史上,這筆錢被宋真宗和宋仁宗兩代挪用,持續了五十多年才浪費幹淨。)
此刻,遼軍都打到了家門口,丁謂才不會再替朝廷節省。
“丁相,下官聽聞,官家有意将封樁庫,改爲皇家私藩。”被韓青的坦率和丁謂的膽大,驚了個目瞪口呆。好半晌,陳堯咨才小心翼翼地提醒。
“所以,留着也不知道留給誰,還不如早點賞給勇士!”丁謂一改平素提到大宋皇帝之時的恭謹,毫不猶豫地回應。
如果任由遼軍打過黃河,汴梁都可能丢掉。
汴梁都丢了,哪還會有什麽官家?
如果沒了官家,也自然沒了什麽丁相?
所以,這當口,哪怕從官家腰包裏直接掏錢,他丁謂都絕對不會客氣。
更何況,官家想把封樁庫,改成私庫,隻是一廂情願。未必過得了寇準和王欽若兩人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