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空濛,窦蓉和許紫菱兩個并肩站在窗口,望着空空蕩蕩的庭院,久久不語。
新婚當夜,韓青率部出去救火,徹夜未歸。随後回來又隻住了兩個晚上,便又奉命急匆匆地趕往了登州,整饬沿海防務。
一眨眼,這夏天就過去了一小半兒,夫妻三個重新相聚的日子還遙遙無期。若說心中不遺憾,既是欺人,也是自欺。
“我當初就該堅持易裝跟了去的。”窦蓉用手拍了一下窗棱,低聲懊悔,“當初在鎮戎軍中,我終日跟在他身側,李都監也沒說壞了規矩。如今他獨自執掌一軍了,規矩反而多了起來!”
“郎君是怕姐姐遇到風險。”許紫菱年齡比窦蓉大,卻以小妹自居。歎了口氣,輕聲開解,“另外,正是郎君年齡資曆,皆不如李老将軍。在軍中,就必須先自己帶頭遵守規矩,才能讓将士們做到令行禁止。”
“那些人,有什麽資格不服?論戰功,他們哪個及得上郎君。論身手,他們十個綁在一起,恐怕也敵不過郎君一槍一騎!”窦蓉銀牙輕咬,繼續小聲嘟囔。臉上的思念,遠遠多于懊惱。
内心深處,她又何嘗不知道,許紫菱的話在理兒。自家丈夫帶着倉促召集起來的兩萬廂軍和糧丁上陣,肯定得事事都把規矩擺在第一位。否則,光憑着提點刑獄公事頭銜和麾下那八十幾位嫡系老兵,怎麽可能讓所有命令都暢通無阻?
然而,道理歸道理,她卻無法忍受,丈夫即将帶領一支倉促召集起來的隊伍去與強敵拼命,自己這邊卻隻能躲在家中枯坐。
特别是跟二人當初在永興軍路并肩作戰的往事相比,前後落差,不是一般的大。讓她越發懷念那段雖然朝不保夕,卻彼此互爲依仗的日子。
“他們當然比不過,但是,他們卻有了借口,陽奉陰違!”許紫菱也知道,窦蓉是因爲太寂寞了,才跟自己說這些,并非心中真的對韓青有什麽不滿。因此,開解的話,也有一句沒一句。“另外,姐姐你要是跟了郎君去登州,我可怎麽辦?萬一又被賊人給綁了去,難免讓郎君分心。”
“咱們倆可以一起換了男裝,去他身邊當親兵。我負責保護你,你負責照顧郎君!”窦蓉想都不想,順口就給出了答案,“這樣,咱倆不用天天在這裏惦記着他的安危。而他如果累了,你還可以幫他揉揉肩膀,或者彈琴舒緩精神。”
“嗯……”許紫菱眼前瞬間閃過夫妻三人,在千軍萬馬中彈琴而歌的畫面。目光裏,立刻帶上了幾分神往。
傳說中,冠軍侯霍去病,帶着大軍深入匈奴的時候,身邊就帶着美人相伴。卻沒耽誤他,直搗匈奴人的老巢。
而陪伴着他的美人,能被如此了得的英雄帶在身邊,想必心中也充滿了安甯和驕傲。
正心馳神往之際,耳畔卻又傳來窦蓉的聲音,與其說是在商量,不如說是在誘惑,“你說,咱們倆現在換了家丁的裝束,去登州找他怎麽樣?隻要做得仔細,軍中還有誰能發現咱們是雌是雄?”
“這樣,這樣不好吧!”許紫菱雖然年紀大,卻遠不如窦蓉有主意,愣了愣,猶豫着搖頭,“除非咱們能夠不見郎君的面,否則,肯定會被他認出來。屆時,他又怎麽可能不生氣?”
“生氣了,你不會哄他麽?”窦蓉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數落,“平素他在家時,你總有辦法哄他開心。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又沒招了?”
“我,我不是,不是……”許紫菱立刻面紅過耳,急切地擺手,“我,我……”
哄韓青開心的手段,她當然有的是。然而,那些手段,充其量屬于夫妻之間的閨房之樂。當丈夫真正動了火氣,又怎麽可能用得上?
“好了,我不是抱怨你。我是覺得,咱們倆不能在家裏幹坐着!”窦蓉也自知剛才的話語有些莽撞,抓住許紫菱的手,低聲解釋,“否則,那邊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傳到家裏,也是三天之後的事情了。咱們想替他分擔,都分擔不了。況且,咱們倆不去,說不定也有别的女子,會不顧一切闖入軍營,與他并肩而戰。”
“你是說葉青蓮?”聽到窦蓉最後的那句話,許紫菱頓時就顧不上害羞。雙目之中,充滿了警惕。
青州城隻有巴掌大,新婚之夜在外邊發生的事情,怎麽可能永遠傳不到家中。更何況,韓青身邊,還像尾巴一樣跟着窦沙?
而跟葉青蓮如同姐妹般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許紫菱又怎麽可能對她的性子毫無了解。
那可真是不在乎世人目光和世俗禮法,隻憑着個人愛憎而爲的一個。雖然在葉青蓮心中,巴不得有人派兵過來滅了大宋朝廷。可涉及韓青,她卻未必會站在敵軍那邊。
雖然韓青怕她爲難,主動給了她一筆錢,讓她離開了京東東路。她自己,卻更未必會袖手旁觀。
“我願意跟你姐妹相稱,是因爲你當初甯可自己拿脖子往刀刃上撞,都不肯拖累韓郎!”窦蓉一改成親前的天真爛漫,又歎了口氣,輕輕搖頭,“但是,我卻不希望當初追殺我和郎君,恨不得将我們兩個當場砍死的人,進入這個家門。紫菱,你别笑話我心眼小,我這個人,從不會心裏覺得委屈,還硬裝出一副笑臉。”
“我知道,換了我跟姐姐易位相處,也是一樣!”許紫菱愣了愣,有些心虛地點頭。
當初爲了不讓韓青爲難,她在窦蓉身上,很是花費了一些心思。而窦蓉,好像也被她的誠意所打動,很容易地就接納了她。
現在回頭看,恐怕窦蓉雖然當初,也是爲了不讓韓青爲難,才強壓下了心中的委屈。其實未必就那麽容易,相信了她的誠意。
“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反正有祖父在這裏坐鎮,隻要你輕易别出門,蟊賊絕對不敢殺到家中來!”窦蓉忽然松開了她的手,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果決。“我當初跟着他,原本就不是循規蹈矩。現在,我不信,成了親,他就願意看到我整天藏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我,我……”許紫菱的心裏,忽然亂得厲害。既擔心違抗丈夫吩咐的後果,又禁不住與丈夫共同面對所有風雨的誘惑。
正猶豫不決之際,卻看到窦蓉已經轉身返回卧房,開始整理出門的行頭。猛地咬了下牙,快步跟了過去。“我,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我必須跟着你!”
窦蓉扭過頭,對着她展顔而笑,刹那間,臉上的表情如春光般燦爛。